水木的一生(11)
这段时间一直在家忙着地里的农活,都没时间出去转转,姐弟俩跨着步子,在山野上奔跑,偶尔冒出几支还未在寒风中凋零的野花,向大自然做着最后的抗争……蒲公英的种子随着一阵秋风,而四处飘散,只剩下带着秃头的杆,在风中微微的摇晃……
难得的自由时光,姐弟俩打打闹闹,享受着这惬意的下午……
以前红军和川军打仗的时候,还不敢这样,总是害怕哪里有子弹飞来,平时也不敢出远门,连林石镇都很少去。
不过这次要去的地方在林石镇东南的方向,离金家村还有点路程。
上次水木从那个地方走小路,绕过黄梁山,从西南方向溜进村子。所以特别远,要是走直线的话,倒也还好。
两人打算回来的时候,顺便去林石镇买点生活物品。
由着大路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便来到那间破旧的瓦房。当时天太黑,没看清这间房子,回想当时的情景,水木不由得感慨万分,要不是这位老伯,自己恐怕早就不在人世……
站在篱笆墙外一看,似乎没有人,推开房门,里面更是空荡荡的。
“有人吗?有人吗?” 水木冲着里面喊到。稍稍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有人回应。
“水木,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看这里面破破烂烂的,又有灰尘,像是好久都没人住过。” 秀兰望着脑袋东瞧西看。
“不会!虽说过去了大半年,但绝对不会错,因为当时实在太惊险了……姐,你看,这斧子横放在院里,都生锈了,屋里桌子上还有烟袋、烟叶子……” 这个伯伯恐怕……
“恐怕啥?”
“哎!说不定是当时那几个川军返回时,察觉到了问题,突然把他带走了;又或者是被红军抓走……总之,这事肯定已经发生很久了,不然这斧子也不会锈的这么厉害……” 水木淡淡的说到。
“那就是说,这位伯伯很可能已经……”秀兰低声说到。
那位老伯确实当时被川军带走了,不过没死,川军也并不是弑杀成性的部队,老伯是被临时抓了壮丁,水木既然跑了,那这个空缺总得有人顶上,于是老伯成了电话班的一员,跟小三子搭档。这样的结果,恐怕是两人都没想到的吧!当然,这是后话……
两人转身便往林石镇走去,置办完东西后,再回金家村,这条路明显快很多。
不一会儿,就回到金家村,来到自家院外,却看见大门敞开。
不对啊,平常不管什么事,娘都会关上门,即便不锁也会掩上门,哪能就这样圆圆的敞开大门呢?该不会……
水木心里暗暗觉得不妙,冲进屋内,只见东西都还在,人却不见了。
“娘……娘……”
喊了半天都没人应答,水木跟秀兰又来到外面,正想找人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却看见王婆婆颤颤巍巍的走过来。
“你俩别喊了,就在你们出去不久,上次那个偷蓑衣的贼也不知从哪儿找了几个红军,非说你娘是地主劣绅,以前剥削他……那几个红军就把你娘抓走了,还搜刮走了一些粮食……哎…造孽啊……” 王婆婆对着水木说到,当初就是她接生的水木,因此看到他特别顺眼。
“那……王婆婆,你知不知道,他们把我娘带到哪里去了?” 水木有些焦急的问到。
“不知道,我们哪里敢问啊,他们气势汹汹,又有枪……哎!我看啊……”
没等王婆婆说完,水木就向村口跑去。
“水木,你去哪儿……天都快黑了……” 王婆婆在后面喊到。
但水木并不理会,他知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误了。突然又像想起什么,转过身跑回来对着秀兰说到:“姐,你留下,家里没人不行,我去竹坎村打听一下……”
“那好,你自己多小心,一有消息就回来告诉我,千万别莽撞!”
“嗯……”
竹坎村的路水木去过,顺着泥巴路一直狂奔,天已经黑了,水木从小怕黑,晚上一般都不敢出门,但这次,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娘年纪大了,要是她出了什么事,这个家该怎么办啊!咱们家已经走了那么多人,难道老天爷还嫌不够?
想到这里,水木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总之咸咸的。侧过头朝着旁边吐了一口口水,又接着往前狂奔。
一路上蛐蛐、蝈蝈的叫声充斥在耳边,瑟瑟秋风也回荡在整个山野……
也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终于,远处的星星点点出现在眼眶,这也意味着竹坎村已经就在眼前。
围着村子转了一圈,每家每户的窗台水木都去听过,他不敢直接敲门询问,一是这里有好几家人是金家的佃户,以前可能会敬金家三分,现在金家不是地主了,人家自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二来,这么晚了,就算问,人家也未必跟他说实话。打草惊蛇后,人家都知道他娘被抓走了,那以后谁都可以上门欺负……
基于这些,水木一直悄悄的在每家屋后观察。好在竹坎村人不多,也就十来户人,而且相隔不远。
仔细观察一番后,确信水木娘不再这里,水木又偷偷溜回金家村,又是一路狂奔、挥汗如雨……要是不早点回去,二姐又会着急,而且今晚没有线索,明天就得早起,继续去别的地方打听……
要到金家村路口时,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那里,不用说。那一定是秀兰,水木走后她就一直不放心,生怕他也被流兵抓走,如果是那样,这个家真的就完了。
但她又怕水木娘突然被放回来,要是走了,家里没个人可不行,于是她就一直站在村口,冰冷的风吹打在她那单薄的身体上,汲鼻子上的青鼻涕,不时用手拉一拉身上那件粗布外套,那是水木娘的衣服,有点小,就改了一下给秀兰穿。
看着水木独自一人跑回来,就知道他没找到水木娘,姐弟俩默默无语,垂着头转身往村里走,今夜的风格外的大、也格外的冷,它无情的肆虐于金家村的每一个角落。
“其实,我知道你这趟很可能会跑空……” 秀兰裹紧了身上那件旧粗布外套。
“竹坎村是不可能驻扎红军的,小燕姐不是说过吗,他们要北上陕西,应该是往北走吧!而且大的城镇都有川军把守,他们只能走小路……” 见水木没有说话,秀兰又继续说到。
又是一阵沉默……
“估计他们是不可能主动放娘走的,二姐,明天我们分头去找娘,带着行李、干粮,都往北方,这样几率会大一点…” 良久,水木缓缓的说到。他的头还是低垂着,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一个人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要是娘不在了,这个家还有什么意义……他们今天才抓走娘,估计应该抓的不止她一个,带着女人,部队走不快。因此这几天很关键,要是错过了,再找估计就难了……如果娘还活着的话……”
水木还是低垂着头。
“如果娘还活着?水木,你这是什么话?难道……” 秀兰有些紧张,她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她害怕、她不敢去想。
“也许是我胡思乱想吧!菩萨保佑!我们一定要找到娘……”
姐弟俩简单的吃过晚饭,就各自回房准备行李……说是行李,不过是一壶水、盐饼子、熟土豆、熟红苕……
田产划分出去后,金家的生活一下困难很多,没了主要劳动力后,也为了方便种植,水田全部划走,只留了一些旱地,种点土豆、红苕、玉米……
好拾弄,也容易养活人…
水木娘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毕竟金凤、小三子都走了,最大的秀梅也不在……当初川军一走,水木娘就预感田产留不住了,估计人也得出事。幸好小燕的突然到来,让原本激烈的斗争变成平和的交接,这是水木娘万万没想到的。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不然,仅仅靠着水木和秀兰是扛不住这些沉重的农活,就这一亩多的旱地,都已经是极限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姐弟俩就启身出发,临行前,将牲口托付给王婆婆。
“唉!这是啥子世道额!造孽啊!孩子们,你们去吧!家里由我照看着……” 王婆婆的话回荡在两人的耳边,没有了后顾之忧,往前走的步伐才会更加的坚定。
直接往北的路不好走,两人先去了林石镇,打听了一下有没有看到昨天有红军经过……确认有人在平峰镇和陈家沟见过后,俩人分别朝着两个方向找去……
身上带的干粮只能维持四五天,之所以带这个量,是因为四五天足够搜索江县北部区域,再加上又是两人分开找,要的时间也许更短,当然如果顺利的话。
假如四五天内还是找不到水木娘,那估计再想找到就难了。小股红军队伍逐渐汇合成大部队,就会鱼龙混杂,要想在里面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如同小溪流都抓不住的鱼,流到江河、大海去,又怎么能抓住呢?
“姐,不管找不找得到娘,只要身上的干粮一吃完,就一定要回来,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咱们家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嗯……我知道,你自己多留点神……”
看着水木的背影消失在陈家沟的方向,秀兰才转过身走向平峰镇,她知道水木心急,想早点找到娘,这没错,她也想早点找到……但她不能急,一急就会乱,一乱就会出事……
水木脚程快,跑到陈家沟后,见没人遇到过红军,又跑向张家坝……刚开始的时间是最宝贵的,如果找不到人,那么接下来的几天,估计难度也会提高。
“自从红军来了后,家里不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七八个人的家庭,到现在只剩下两个人,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娘要是走了,我跟姐就成孤儿…没爹没娘的日子怎么过?”
想到这里,水木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嘴巴又苦又咸……可他不敢停下,生怕刚前脚到一个地方,娘后脚就被红军带走了。
他知道娘一定不愿意走,她肯定也放心不下自己的两个孩子。可……
到了张家坝,发现红军也不在这里,这时天已经黑了,听到这个消息水木有些沮丧,他跑了一天,有些累,小腿疼的要命,脚也打起了水泡……正打算在这里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天再去找……
正躺在草坪上,嚼着盐饼子。忽然听到旁边那户房子里,有人在说今天中午,有一支红军押着一些人往千佛崖的方向去了……
水木连忙起身,去问清了情况,并要了几支旱烟杆。这里人赶夜路,一般用旱烟杆做为火把,随处可见而且耐烧…
不出意外的话,水木娘就在这些人中,水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去千佛崖的路,水木并不熟,简单问了一下后,借着月色,水木跌跌撞撞的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只要夜色好,走夜路对这个地区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白天气候炎热,夜晚凉爽而安静,对赶路人而言,夜晚似乎更受喜欢……
但水木没想到这一点,他只想赶时间,他知道红军也喜欢晚上行军,这样能尽量减少暴露队伍的几率。
如果他不抓紧,那么很可能今晚红军又转移到下一个地方去了……
水木不敢走小路,晚上山里的小路并不安全,不好走、蛇虫野兽也时常出没。这一带靠近秦岭,都是山高密林,除了当地猎户、山民,外人对这里地形根本不熟。
水木沿着大路往前,借着月色甚至能看见路旁的草和花是什么样子。他又往前跑去,但没跑几步就停了下来,小腿肚的酸痛,脚底的水泡都在刺激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神经。
“今晚的夜色这么好,要是能躺下美美的睡一觉就好了……” 这个邪恶的念头不止一次涌入水木的脑袋。
换做平时,这一定是个艰难的抉择。但此刻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目标和欲望,究竟哪个更重要,水木心里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