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夜
刘焉接收这个班是在他26岁,是他真正意义上做班主任的第一年。
为了这个班主任他忙得焦头烂额,光请教有经验近二十多年的张老师就已经请了两顿饭。
“你要做好一个班主任,要做好两个信”,张老师伸出两个手指,刘焉看了一眼,老茧醒目,“第一信任,你要让学生相信你,这样师生沟通方便,处理起来比较顺手。第二信服,你要有老师的威严,这群小崽子还是对老师有敬畏之心的,你要时而严肃,不然班里会乱的跟锅粥一样。”
“我明白了。”刘焉赶紧给张老师满上啤酒。
“小刘啊,你最好要认清自己。你之前那件事,也该成长了······”张老师敲了敲桌子,“上面已经极力为你争取了,你要好好想想。”
“我知道的。”刘焉看着啤酒瓶,慢慢变空,瓶底的泡沫弥留,张老师起身,带着他那里还有半瓶的啤酒,摔落、滚动,流到了刘焉身上,黄色的液体“咕嘟咕嘟”流出,酒意迷幻,颜色是鲜红,“滴答滴答”。刘焉笑了下,没有动,像个行尸走肉。
在刘焉24岁那年,刚刚大学毕业的他进入高中,做高一(7)班的数学老师。他年轻且平易近人,讲课温柔细致,对每个同学的利弊了如指掌,不占课,不拖堂,作业少,但平均分总是在年级前列,被封为“高一男神”。他身高一米八,脸白净,穿衣简单时尚,去找他问问题的女生不绝如缕,甚至还有别的班的。
青春期本就是骚动的,它是肆无忌惮喜欢最好的借口,但是刘焉不能,他是个成年人。
在收到第三十封附着QQ号码的情书后,他向班主任反映这个情况,热度散去,但是总有几个不死心的女孩子,刘焉在数学课开场前只能说自己有个女朋友,听着讲台下唏嘘起哄的声音,刘焉只感叹年轻真好。
这天他翻开备课本,他在昨天备课笔记后面看到一行红色字迹:“老师,有女朋友我也爱你”附上一张上半身无头裸照。本子似有些血腥的感觉。班主任是个刚怀孕的女老师,便直直干呕起来。他觉得事态严重了,下午的班会课便代替班主任上。
消息在学生间传的总是迅速的,年级组紧急决定班会课主题为“早恋的危害”。当看到刘老师站在讲台边时,班里有种不约而同的心境。
“今天主题是:早恋的危害”,刘焉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想先问问大家对爱情的看法,有没有人举手?”班里交头接耳化为鸦雀无声,愣了一会后,他点了点第一排的女生,
“赵秋秋你先来,数学这次月考进步很大。”
赵秋秋扭捏地站起“我觉得,嗯,我觉得早恋可能会影响学习,让我们学生分心,呃,没有了”女生涨红了脸。
“很好,后面的周芍”,周芍慢慢站起,手指绞着衣角,吞吞吐吐地“早恋不,不好,我,我们还是中学生,没有三观,会做出不好的事”她抬头看了刘焉一眼,“没有了吗?”她点点头,“请坐。”
“找了两个同学,都是说早恋的害处,但是我问的是对爱情的看法,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后排钱煜举手,他看了一眼,点了头。
“爱情就是金钱”,钱煜邪笑了一下,伴随起哄的“煜哥牛逼”这样的声音,气氛稍微活络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分享自己的观点,看着他们对爱的憧憬假装成熟的样子,窗外夕阳正好,掩饰了少男少女各自的心事。虽然已经快三月了,天依旧冷,刘焉咳了咳,教室突然安静。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我们不能克制自己的喜欢,也不能阻止别人的仰慕。但是,我们的爱要让别人尊重,让自己尊重。我们可以让这份爱让自己进步,让自己成长,但是,不能以爱的名义伤害别人。你们可能还小,心智不成熟,等以后进入社会,就明白了。”下课铃声适时响起,“下课。”他环顾了四周,总觉得有人笑着看着他,却找寻不到了。
刘焉第二天就又收到一封“特殊”的信,信上是打印了一些话,“老师我爱你,我想占有你”“老师我要毁掉你,我们一起堕落好吗?你是我的缪斯····· ”此外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爱心,暗红色散发的血腥味道,刘焉迅速扔开了信封。班主任这几天受到惊吓太多,校方便批了她的假,回去修养了,他目前是代班班主任。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立马去找年级主任,要求调监控,看看到底是谁,他觉得一阵恶寒。
午休时分,赵秋秋在办公室问一道函数题,题是好题,一讲就是十几分钟。讲完后,赵秋秋依旧忸怩着,刘焉见状:“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刘老师,我就是昨天要扫地,晚回家,就看到,看到霍清进了办公室,她也一直没有朋友,我就想······”赵秋秋不说话了。
“赵秋秋,你说的老师明白,但是事情没出来之前,我们不能恶意揣测,我们要友善地对待每一个同学,你先回教室,不要告诉别人。”刘焉说。
“好的。”女孩安安静静地走出办公室,依旧是那副胆小的样子。
晚上是刘焉坐班,微信“叮”一声,查出来了,几张照片上都是同一个女生在晚上进入办公室,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来,那是霍清。
“下课这几个同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钱煜,张扬,蒋晓梦······霍清,拿着刚刚发下来的练习册,能订正的先订正。”
“叮铃铃,”下课铃响,伴随着几个被叫到名字的同学的哀嚎,霍清也只是淡淡地站起,拿起几近全对的练习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霍清怎么也去了?这次作业看来真的很难。”
“人家好学生,标准就是不一样。”
“什么好学生,是个婊子,你还不知道吧········”
“来,一个个来。”。刘焉给他们指点作业,重新讲知识点。等到上课铃响时,办公室里只剩霍清了。
刘焉清了清喉咙:“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老师本来等你自己来说的,数学填空最后两道题草稿纸上我检查了过程,完全正确,为什么空着?大题你空前两道,后面都写了。还有,那几封信,是你吗?”刘焉不解。
“都是我做的,不用怀疑。”她回答,却仿佛置身事外。刘焉看着她的眼睛,空洞。
“那为什么?”
“老师,我没法回答你。你就不要问了?算了。老师,不会多久了······我会解释的。”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老师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老师希望你对自己负责,你还是孩子,可以被原谅,但是到了社会,就······”刘焉一头雾水,却希望可以引导她,帮助她。
之后信件虽还有,霍清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刘焉也无法,年级组虽然想要加以惩戒,但是最终被刘焉劝下,因为他在等,等一个解释。
这天,是刘焉的课,他环顾四周,满教室的困意,却发现窗边的女生没来。
“今天霍清怎么没来?”全班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生病了?”
现在正是惊蛰时节,天气反复无常,他叮嘱几句要“注意身体”便开始讲题目。
下课铃响后,年级主任阴着脸站在门口,“小刘,有事情。”
“什么事,主任?”刘焉隐隐觉得不对。
“进办公室说。”办公室不远,“你们班霍清跳楼了,昨晚的事,我先不告诉班主任,你去处理。”他又补充道,“霍清是孤儿,她父母很早就,她外婆昨天在医院没的。”
刘焉听完,久久不能平复,“你去警察局一趟,”主任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
警察局问完几个日常问题,他就回去了。
他忽然想到那天谈话霍清最后说的话:“老师,解释在我的数学练习册里,等我给你交代。”
他跑回已经放学了,他走到霍清的桌前,翻开最底层的练习册,有一封信:
“老师,这是真正我写给你的信。我早就想做这个决定了。我是个婊子,拍裸照赚钱,被打赚钱,替别人给你送情书赚钱······血是我的,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内容是这个,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是自始至终的利己主义,我要我的外婆活下去,他是我唯一信仰。我不惜用伤害你的方式。老师,我爱你。我希望你好。我不写题目是因为我的雇主们要求。我想告诉你,我的雇主遍布教室的每个角落,他们隐藏着,扮演着,我厌恶他们,以致厌恶这个世界,你短暂地让我看到了光。你那天把我叫过去,其实不必用讲练习来掩饰,他们都知道。后来校方也没有什么处罚,我却受到了雇主的惩罚。老师,我知道你在维护我,但是,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拉得动一群想要我下水的人呢?老师,这就是我的解释,再见。”
教室,窗明几净,他突然想到,环顾四周最大的死角,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远处的角落。
刘焉主动要求停职一年,后来弯弯绕绕转到另一个学校时,已经是两年后了。
他穿上了老气的西装,不苟言笑。讲台前胆小的女生,远处喜欢起哄的男生,窗边的女生,刘焉觉得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小刘,小刘”刘焉回过神来,酒瓶里的酒已经倾倒完,身上湿了一片,满身酒味,只觉得小饭店外的雨下的跟惊蛰那天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