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江北殇
都说春风满江南,我看来是不懂个中的悲欢。
江南春,江北殇一,
早春清晨的一阵细雨,使得本就朦胧的江面泛起阵阵水雾,整个江面烟波缥缈,宛若仙境,犹如雾里看花。
我撑着船,缓缓的向江的南侧划去,不大的乌篷船里零散的坐着几位客人,正在低声聊天,不知何处,传来隐约的清笛声,悦耳悦心,在客人的软语中,悠扬的笛声中,船到岸了。
站于船头,等着客人们一个个下了船,我自己脱下蓑衣,把船停靠在岸,系上绳索,自己也踏着着绵绵细雨上了岸,来到不远处的一家茶楼,点上一碗清茶,一些馒头,就着说书人仰扬顿挫,慷慨激昂的故事,吃完了早点。
我坐回了船头,等着下一批要渡江的客人。沿着飘渺的烟雾,在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那嬉笑怒骂的过往,耳畔边回响着欢声笑语,又或者是惨烈的哭喊。
船微微一晃,有人来了,我站起身,接待着来客,我只是个送人渡江的撑船人而已。
这一波的客人比之前的客人更加活泼,大多是些妙龄少女,正值韶华,在用新奇而天真的眼光看着江河的烟波,岸边的繁华,嘴里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江南的好风光,
她们的欢快冲淡了我心中的忧伤,但是只是以游览心态面对这江南景色,有怎会懂得这风景之下所有的悲欢离合。
二,
我本是在这江北之地,生于斯,长于斯,守着祖祖辈辈留下的那间无名客栈,看往来路人,听奇闻异事,这日子过得倒也悠哉。
直到遇见了这么一个人。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衣衫,脸上是胡子拉碴,尘霜满面,就这样突兀的昏倒在了客栈的大门口,影响了我们的生意。但也不好就这样把人扔出去,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吩咐店里的伙计把他抬到后院,给他喂了碗清水,请了个大夫。大夫说没啥大碍,只是给饿饿晕了,先用白粥养养胃,调理一下身子就没事了。
按照大夫说的,给他喂了些白粥,把剩余的吃食放在床边,就去料理前厅的生意了。后来伙计说他已经醒了,我正算着帐就摆摆手,那就让他走吧。不想那人却执意要留在客栈,说要报恩,不收工钱,只管吃住即可,我想着正好店里缺个跑腿的,就让他留下来了。
他说他叫徐柯,洗了污垢,换上新装的他,再站在我面前,竟是个俊俏的小伙子,只是穿着寻常衣服的他,依旧挡不住他眉宇间的煞气,眼神凌厉,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但他留在店里,做事老实,手脚伶俐,也没闯什么祸,惹什么人,倒也本分,只是在日落时分,常常不见踪影,好在那段时间客人也不多,也就随他去了。
这日子虽没有过得多融洽,但也还算和气。
三,
清闲如我,前有跑腿小二,后有掌勺大厨,我站在大堂中间,时不时拨拨算盘给客人结个账,偶尔给客人打壶酒。
一天闲来无事,客人来的又少,店里冷冷清清的,那个徐柯,一转眼的功夫人又不在了。我跟店里的人说一声,就出去外面闲逛了。
沿着街道随处乱转,偶尔看看这里的首饰,转眼又被那里的糖人吸引了,我像一条鱼儿,自在的穿梭在这人潮中。
诶,那不是徐柯吗,怎么站在一户人家门前,却不进去。
那是条悠长的青石小径,巷子里结满了紫丁香,他站于紫丁香下,看着那禁闭的院门,不知在想着什么。
但是那紫丁香下的他,却惊艳了我,这是一幅美景图,紫花青衫相得映彰,紫丁香为他添了几分温柔,硬朗的他为这幅景增了几许阳刚。
“呦,你在这干啊呢,这是看上哪家的小姑娘了,可要我托人帮你说媒提亲。”我伸出手,冲他的肩头拍了拍,他匆忙转过身,眼里是还未消散的寒霜,我被他眼中的冰冷吓到了,手还保持着拍他肩膀的动作,一时忘了下一步该干什么。
他看了看我,眼神温暖了几分,就转身走了,离开了那条开满紫丁香的小巷。后来我也向人打听过那户人家住的是谁,却被告知,那里早已是所废宅,早已没有了主人。
而我,却经常见他驻足于丁香花下,不言不语,想来眼中还是会那般冰冷,但我却想将他的冰冷化开,希望他多一些温暖。
四,
还未等到我自己弄清楚这件事的缘由,他就已经主动把关于他的故事和盘托出。
那天是大历的盂兰盆节,那是用来缅怀祖先,祭奠亡灵的特殊日子,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也许是想起了逝去的先人,店里的客人也比较少。待到了晚上,便索性给他们休息,让他们自己取一盏河灯为亡灵祈福。
我和他走在河边,手里举着一盏莲花状的河灯,漫漫长河里,是星星点点的花灯随着水势随波而流。他告诉了我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关于家仇国恨的故事。
那日紫丁香小巷前的那户人家,是他以前的住所,只是后来被战乱所迫,他和他的家人开始了逃亡生涯,而在逃难的途中,他的家人都被北方的戎狄所杀害,他孤身一人流亡逃难,沦落至此。
听完了他的故事,生活平静的我虽未经历过这些大灾大难,但也懂得其中的心酸与不易。
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希望我掌心的暖可以透过他微凉的衣传递至他的内心,给予他一些慰藉。“现在国泰民安,没有战乱也没有戎狄了,你要是想留在这江北之地的话,我们客栈可以雇你一辈子的。”我又何尝不希望他可以留一辈子。
他本是低头看着那些闪烁微光的河灯,听了我的话以后,抬头看了我好一会,眼里闪烁着与河灯一样的星光,只是他的神情有些古怪,我不懂。
半饷,他才说了个,“好。”
五,
那日我所说的国泰民安,到今天才知这是个笑话,现在人心惶惶,都在忙着收拾家当,赶着坐船去渡江逃命。
我不懂为何之前签订好的合约,已经维持了上百年的和平,两国之间可以说破就破,戎狄可以任性的说打就打,而我朝军队却只是一味的战败然后撤退,朝廷的官员也纷纷乘船去了江南。
军队还在撤退,所有人都说,这里马上就要保不住了,要赶紧走。店里的人也是走得走逃得逃,唯有他还陪着我,静坐在门前,不曾离去。
客栈的大门敞开着,却没有人有这闲情进来吃顿饭,也没有时间逗留在这住个店。店里早就没什么生意了,但我还是固执的开着门,如同固执的不愿走一样。
“听说戎狄马上就要攻城了,你怎么还不逃命,你不怕吗?”我和他一起走在客栈的门前,看着落日下山,看着路人惊慌。
“不怕。你呢,怎么还不走?”
“我,我从小到大就没出过这,没去过江的那一面,我不知道该去哪,而且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这,我也想留在这,哪怕是个死。”
“不会的。”
“什么?”
“你不会死的,相信我。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正奇怪为何他会如此笃定,且是在帮他的仇人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快,敌军到城墙下了,马上就要攻城了,快逃命。”
人们的脚步变得更加匆忙凌乱,人群变得拥挤,而他让我赶紧关了这店门,躲进后院,不要轻易出来,也不要开门。我都照做了,可是他人不见了。
我爬上了这座楼的屋顶,想要找一下他在何处,却只看到了慌乱。
六,
我看到他了,虽然他早已不是他了,但我还是认出了他,看清了他眉宇间的煞气。
他威风凛凛,穿着战甲,第一个破城而入的,就是他,他带着那些戎狄,横扫了这里,是他打破了这的宁静。而我,却是那个引狼入室之人,我真是有眼无珠,鬼迷心窍,竟还喜欢上了这迷一样的男子。
我看着他们一路搜查,一路屠杀,却唯独放过我这家,想来是受了他的命令吧。我去厨房找来油,楼梯,桌椅,地板,门窗,倒满了整座楼,而我拿着一盏灯,走上了最顶楼。
我看见他在不远处,骑着马,高大威武。
“徐柯,”我朝那个方向喊着,其他人都没有听见,他却转过头,看着我,眼中还是冰霜,一切都不曾改变。
“你是个骗子,大骗子。”我大笑着却生生笑出了眼泪,将灯盏一抛,在他的眼中映出一片火光,绝望而灿烂。
七,
从那场大火以后,我就是个往来与两岸之间的一个船夫了,爱上了听书,尤其爱听说书先生讲的两国之间的故事,因为那里有他。
他是戎狄有名的大将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总会提到他,一点一滴,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他。
他骗了我,他说他的家人是被戎狄所杀害,其实是被我朝的将士所迫害,他要为家人报仇,所以不顾国家间的敌对,选择了另一方。
他骗了我,他确实是被饿晕的,但却不是因为逃亡,这只是一个苦肉计,来到这里留在这里,好打探消息的一个计策,一个不高明但是很成功的计谋。
我知道他骗了我这么多,我应该恨他的,但我却还是心疼他了,他一定是受过很多苦,才会被逼成如今这番模样吧,眉间的煞气,眼底的冰霜,褪不了,散不去。
我往来于江湖两岸,穿梭于南北之间,在这宽阔江面,做了一个撑船人,只希望哪一天,可以再见他一眼。
客过了千帆,看城镇烟雨多少婉转,明月何时照我还,我又撑起了小船,由西复东往另一个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