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端午里的怀念

2019-09-29  本文已影响0人  默默地中海

又是端午了,天开始热得让人心烦,正是收麦子的时候。端午回娘家走亲戚,是我们当地的习俗。往常这个时候我总是要回家给父亲过生日的,这些年,随着父亲和二姐的相继离开,我和大姐对端午回家,潦草多了。

但母亲对这些节日却越来越上心。她总是提前一天就把家里家外收拾一新,一大早,她就在村口候着,像我们小时候盼望大人赶集回家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张望。见我们回来,她脸上都是笑,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一走进堂屋,母亲就又忙着给父亲准备祭品,嘴里嘟囔着,娃子们,回来看你了,给你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你可要保佑他们一年顺顺溜溜啊!边叨叨边在父亲的遗像前摆了几大盘粽子、点心和新鲜水果。

我盯着父亲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他是瘦瘦的,笑着的,只是这微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找来抹布又重新擦拭了他的照片,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像赤脚走路时,被石子儿咯了一下,被尖刺扎了一般。

事实上,父亲给我的记忆,美好的并不多。他对我们是严肃苛刻、说一不二的。一直没见过他有什么好脸色,对我们的态度也不是很好。记忆当中,基本都是我们莫名挨打、受骂的场景。也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吧,此时我对他是恨不起来了。梦境里我们反而亲近了许多,他的形象也逐渐温和高大起来。那些陈年往事,这一刻不知怎的都一股脑的翻腾起来了,挡也挡不住躲都躲不开。

从我小学开始,我们家就不断盖房子,然后是几个哥哥结婚,几个小侄相继诞生,家里是一桩接一桩的大事。等到我去郑州上学时,三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已成家,父亲已经60多了。那时他去送我,路上我们第一次紧挨着坐在一起,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了一些话。第二天,我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火车站的人流里,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06年春天,他拄着拐杖,和母亲又去医院输液,也没有给我们姊妹说,没想到这一去却是永别。

三月初三下午,表弟风风火火赶到学校找我,说姑父病情突然加重,需要转院。

我赶忙随他到医院,叫了救护车往县医院赶,任凭医护人员如何折腾,父亲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除了喉咙里呵呵啦啦如拉风箱。我的泪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母亲完全没了主见,一会让我这样,一会又让我那样,究竟要怎样她也不知道。我一路握着父亲的手,那还是很厚实很温暖的手。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又做了脑CT以后,父亲的喉咙渐渐不响了,母亲以为父亲好转了,可我分明看到父亲眼角流出了道道泪痕,他一定是异常的痛苦,这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流泪。

在急救室门口,医生熟练地扒开父亲的眼睛,用小手电照了一下,说道,瞳孔放大,人已经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一下子木在了走廊上。身边只有母亲和我,哥哥姐姐,都不在。我连哭都不敢哭,怕母亲更加慌乱。

父亲虽然一直有病,但他的强硬一直都在,说话也是底气很足的。没想到这样的事,突然一下子就降临到了我的头上。

我们家的事,一直都是父亲拿主意的,可现在怎么办?医院里熙来攘往,可都是与我们无关的人,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独与无助。

想找个车把父亲送回去,求了好多司机,多少钱都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活,说是拉死人不吉利。最后还是一个亲戚把我们送回了家。那时,火化政策刚刚实施,风声正紧。父亲一直也抵触火化,他提前把墓葬都箍好了。我们这里好多逝者,都是被偷偷埋掉的。我们也是这样,哭也不敢哭,生怕被人知道。一路上我们还得装作没事人一样,父亲只是病重,我一手高高举着输液瓶子,一边观测着路人的反应。

回到家,我们兄弟姊妹聚齐后,趁着夜色匆匆上街准备寿衣、纸扎等,连亲戚朋友也没有告知。村里本家的几个兄弟,帮着去地里挖墓门,天麻麻亮的时候,父亲就入土了。

父亲,少年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身后却如此凄凉。

在战战兢兢中,过了一个月,我们都觉得父亲的事,差不多该过去了。没成想,还是被人举报了!那天下午,民政局的车突然就开到了父亲的坟头,他们带着铁锹铁铲如狼似虎,开始挖掘父亲的墓。被挖祖坟的耻辱,是自尊心被肆意蹂躏的剜心切肤之痛。刚刚三十出头的三哥,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想想父亲奔波劳碌的一生,不计酬劳为乡里乡亲做的那些事,竟遭人举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凄凉和心酸。

父亲幼时,他的祖父、父亲被残杀,没有父兄的呵护,没有慈母姐妹的爱怜,被仇人四处追杀,四处流浪奔命。6岁那年被日本大兵带走,在日本兵营度过了大半年的时光。

后来借住在亲戚家里,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他零零散散上了三年学,会算账,认识字,在那时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解放后,父亲先后做了大队会计,村支部书记,县里的第一批赤脚医生等。他坐过火车,还到过新疆、内蒙去采购物资,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本来父亲是有机会去平顶山工作的,奈何目盲的奶奶不让,哭着闹着拼命阻拦,就这样父亲就一直待在乡下,做了一名兽医,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兽医。他的医德医风也是备受尊崇的,连临县的人都来找过他。那时交通不便,基本都是靠步行,但不分初一十五,黑天白日,只要有人来求助,他总是二话不说背个药箱就跟人家走了。

当然,父亲还是个热心肠。为人做媒拉纤,村里村外的那些小夫妻,大都是父亲做媒撮合的。谁家有红白大事了,肯定也少不了他,并且一定是他在支撑场面的!在我们当地父亲也算是个极有声望的人。

父亲,是个硬脾气,虽然他为别人做过不少事,但他是从不求人的!但他竟为了我工作的事去求人了,只是当年的我并不知晓,还有意识的气过他。当然,后来,自己也求过人,那种滋味是可以想见的。想到他最后遭受的种种,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那天看冯小刚演的“老炮儿”,觉得他的老境竟和我的父亲如此相像,一种英雄过时的悲哀,让人唏嘘。

站在村口,依稀可以看见父亲正拄着拐杖,在柏油路上来回地踱着,那一直是他的梦想,带领村里修一条像样的公路。可如今汽车早就通到了家门口,父亲却无福消受了!

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又是端午节了,也是父亲您的生日。可是,如今的您又在哪里呢?我们只能对着你的照片遥祝您:老爹,生日快乐!端午快乐!仁厚黑暗的地母啊,愿在你怀里永安他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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