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故事

故事 | 三十岁才拥有自己名字的女人:我是启英

2022-07-06  本文已影响0人  爱读胡图酱

启英一动不动地盯着手心里的小小的卡片,嘴唇紧紧地绷着,鼻翼翕动,渐渐有两颗大大的泪滴从眼睛里溢出,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砸出一朵绚烂的花儿。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三十岁的启英,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01 出生

启英出生的时候,家乡计划生育抓得正严格,超生户撸工作,拉家产的情况时有发生。

视干部出身为荣耀的启英爹,发现老婆怀孕后,想着家里的两个丫头,没有拉老婆去医院做手术,而是把她送到一个偏远小村的亲戚家去待着。启英娘在亲戚家柴房里足不出户待了五个月后,生了个小小的丫头。

启英爹听了这个消息,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后,对着电话里的老婆说:“又是个丫头片子,扔了吧。”启英娘双手微颤地放下电话,虚白的脸颊上泪水糊了一手。

启英娘走回房间,看到床上那个小猫一样的肉团儿,乖巧的姑娘张着嘴巴吸着自己的小拳头,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哭不闹。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么忍心扔掉!

启英娘抱着小小的姑娘坐了半宿,狠狠地喂饱了她,摸黑走了二十多里地,天色微亮才到了小姑子家,她把襁褓外面松松地包了一层被子,从不高的院墙外扔了进去。又狠狠地砸了几下院门,才急急地挪着自己虚弱的身体,走到一个角落靠着土墙坐下来,歪着头细细地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襁褓刚落地,孩子就发出呜哇呜哇的哭泣,引来了家狗汪汪的叫声。启英娘在院子外挠着墙,不住脚地走着,生怕不懂事的狗儿对孩子造成伤害。随着木门打开的吱呀声,人走路的脚步声传来,她才没骨头似的靠着土墙慢慢地萎了下去,手一拨拉脸,才发现满脸的水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晚上落灯的时候,启英娘拖着虚弱的身体收拾了脏乱了几个月的家,刚靠着床躺下,就听见门外的嘟囔和压低的吵闹声。她抬起头就看到丈夫带着小姑子两口子走了进来。

被发现了?启英娘的心跳得自己都要捂不住,她压了压胸口,招了招手问小姑子:“这是咋了?你生了?”

小姑子咧着嘴巴:“嫂子,你胡说啥咧?俺拾到一个妮儿。”说着一把扯开身上穿着的胖大男装,小心地捧出来一个小小的包被。小姑子凑到床前,还把包被送到她面前给她看。

看着这个快一天没有见到的姑娘,启英娘觉得自己的胸膛鼓鼓涨涨的,她很想一把抢过来再给她喂一次奶。启英爹“吭吭”的剧烈咳嗽声一下子在耳边炸起,吓得她身体抖了一下,启英娘抬头看了看丈夫,往后靠了靠对小姑子说:“俺有点发烧,你把妮儿抱远些,别染上了。”

小姑子喜笑颜开地低头捧着手里的小姑娘,靠着丈夫找了一个椅子坐下,两个人低头看着小包被里不哭不闹的小姑娘,温声说着啥。

启英娘看着怒火中烧的丈夫,身体微缩地抖了一下。她又强迫自己抬头祈求地看着这个男人,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启英爹对着妹妹两口子坐下,看着妹夫说:“这妮儿不能要。张林,现在计生工作抓得恁严,你再要个妮儿,干部当不当了?都有俩儿子了,不如直接扔掉算了……”

“哥,俺想过了,大不了俺张林的大队干部不当了,这妮儿俺养了。你看看,她的鼻子眉眼跟俺还有几分相像嘞。这是缘分呐,老天知道俺没生闺女的命,就送了俺一个。俺欢喜得很。”

启英姑姑的话音响起,斩断了哥哥的想法。又抬头看张林:“咱们给这妮儿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启英,中么?”

张林拍拍她的肩膀,笑着点头同意。

张林看了看身边的孩子娘,笑了笑对启英爹说:“你妹子喜欢,就养着吧。又不是俺超生咧,是拾到嘞,这村里左邻右舍的都能作证。俺明儿到乡里开会问问乡长咋说,真不行这大队干部不当也中。”

启英爹狠狠地看了妹夫一眼,这个不知轻重的东西,他都懒得理。

第二天一起到乡里开完会,启英爹和妹夫跟着乡长到角落里吸烟,听妹夫磕磕巴巴地跟乡长说了昨天早上捡到一个妮儿的事儿。乡长听了让他赶快把孩子处理了,张林拧着头盯着手里的冒着青烟的纸烟:“俺不干。那妮儿也是条人命,咋能扔了咧?俺老婆也喜欢,俺想养下来。真不能当大队干部俺就不当了,这妮儿万不能扔。”

乡长又低头吸了几口烟,对张林说:“这政策你也都熟,养不养随你,不过要是政策上有啥处分你,可别说俺不讲情面。”

张林高兴地又是递烟又是保证,得到乡长两个拳头后,高兴地大步走出了乡政府,骑着单车一股烟儿飞快走了。

02 成长

正如估计的一样,张林很快就被举报了,不仅大队干部的工作撸下来了,还被罚了几千块钱。原本宽裕的家里也紧张了起来。

但启英妈妈不管家里经济怎样变化,始终把启英这个妮儿放在心尖尖上疼爱。家里就算只有一只鸡下蛋,也会拿出来做成细嫩的蛋羹给启英吃。启英渐渐长大了,她喜欢跟着妈妈走来走去地忙碌,抓着妈妈的衣角说着让妈妈歇歇的暖心话,蹒跚着给累着的妈妈端水喝。

启英妈每次看到启英懂事的乖巧模样,总是温柔地笑。

只是启英妈这两年因为腰疼,苍老得厉害。启英爸又在跟人家盖房子的时候伤到了腰,再也不能干重力活,家里收入锐减,随着两个儿子上学的花费越来越大,生活也开始困窘起来。

这一回,启英妈因为背麦子腰病又犯了,躺在床上动弹不了。

七岁的启英背着舅妈送给她的粉色小书包,欢欢喜喜地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门开着,院子里却没有人。她走到妈妈的房间外,听到妈妈和舅妈在屋里哭,这个叫做舅妈的女人趴在妈妈的病床前,哭着说对不起她。还说起怀启英,生启英的点点滴滴。启英,真的是她的孩子。

启英蒙了,她没有妈妈了,她的妈妈变成了姑姑,她的舅妈变成了娘,可还是那个舅妈,一点儿都不亲。

启英姑姑知道了启英是自家大哥的骨肉后,实在是自己没有能力抚养了,就张罗着要把孩子还给大哥。启英爹死活不认,喊着要么打死要么带走,他不会掏一分钱。

伤心的姑姑放下启英一个人走了,启英缩在角落里,看着吵吵闹闹的一堆人,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最后,启英就被启英娘送到了一个拐了弯儿的表亲家养着。

家里不给钱,启英再也没有进过学校,她在亲戚家很快就学会了干活,割麦、收红芋、割草养猪……小小的她成了亲戚家里的一个好劳力,顶起了亲戚家的半边天。

启英十六岁的时候,亲戚家表婶因为肺癌死了。没过几个月,启英就发现表叔看她的眼神说不出来的怪异。再后来,亲戚家哥哥上大学走了,表叔就开始夜里在她的屋外走来走去,慢慢地又开始敲门,再后来就是拿长长的起子拨她的门闩。

每天晚上,启英把门拴好后,要拿长板凳顶好两扇门,才敢去睡觉。她缩在床上,听着屋外表叔咯吱咯吱撬门闩的声音,吓得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有一天,她听村里几个年轻人说起到岛省打工怎么怎么好的时候,也起了心思。在秋后的一天,她偷了表叔五百块钱,跟着那几个小姑娘,坐上了去往远方的长途汽车。

启英坐在车上,握着手里小小的行囊,望着蓝蓝的天,再也没有回头。

03 结婚

到了岛省,找工作的时候,启英傻了眼。不识字,没技术,很多工作都没有办法干。好在她有一把子力气,在饭店里给人家洗碗刷盘子,干活利索肯吃苦,老板娘很是喜欢她。虽然工资给得低,但是吃住上不委屈她,老板家儿子在闲余教她认识常见的字,还把自己不用的手机送给她,教她怎么打字,怎么玩QQ…… 不到一年,启英就变成了一个打扮洋气,踩着高跟鞋跟着饭店里的小老板到处跑着玩的时尚女郎了。

启英学会了拍拖,和小老板一时甜蜜一时闹腾,两个人分分合合,闹得老板娘渐渐对她失去了好脸色。在启英打掉第二个孩子的时候,看着那个油光粉面的男人抱着别的妹子在她面前卿卿我我,彻底死了心,闹下来一点钱后拿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在岛省这里生活习惯了,启英一直在一些不要身份证的小饭店商场里找工作,工资不够花销时,她就找个男朋友,两个人住在一起,吃住都不愁了。

有一天,启英在饭店里照常上晚班的时候,店里的大厨和几个男人在吃吃喝喝。晚上其他客人都走了,他们还在划拳喝酒,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笑着看,很快就被拉着上了桌。启英旁边坐着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比起其他男人荤段子不断,他倒是老实,安静地跟她说话聊天,两个人还加了微信好友。原来他叫小沛,来自临近市县。

第二天小沛就开始约她玩,她推辞了一下就答应了。两个人在海边玩闹的时候,小沛抓起来她的手,大声对着大海喊道:“我喜欢启英。”她看着这个像孩子似的可爱的男人,抿着嘴笑着不说话。

小沛回去不到一个星期,就打电话邀请她去他那里玩。她推了两天,小沛又开着车来接她,她不同意他就不走。却不过小沛的热情,启英拿着自己的行李,坐上了小沛的车。

他们去了好多启英没有去过的地方游玩,小沛又给她买了不少衣服。当晚上小沛推开她的房间门的时候,启英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安静地没说一句话。

当启英随着小沛踏入那个出租房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黝黑的小姑娘鼓着眼睛看着她不说话。那天饭桌上,她见到小沛的父亲,弟弟,和女儿。小沛说,他自幼丧母,和父亲一起撑起家带大弟弟。结婚后女儿六岁时,他婆娘跟他兄弟跑了。伤心的他从遇见启英,才有开始新生活的打算。

小沛的收入不错,启英就安心地待在家里做饭照顾小孩。很快,启英的肚子鼓了起来,第二年,她儿子出生了。小沛抱着她哭了,亲着她的脸说,一定会对她好一辈子。

要给儿子上户口的时候,小沛才知道启英没有户口,连一个正式的大名都没有。头脑灵活的他找了关系,找了一家丧女家庭,给钱认了干妈。很快启英有了一个叫秦英的名字和一张身份证。

儿子一岁的时候,启英带着他回了娘家。看着成了家有车有房的小女儿,苍老的父亲没有了以前的冷漠,抱着外孙乐呵呵地走来走去。启英娘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看着她,一时哭一时笑,天天给她做好吃的,想把缺失的几十年的时光都补给她。

只管享受父母疼爱的日子,启英觉得像是躺在冬天阳光下的云朵里,全身暖洋洋的。她在睡着的时候也常常笑出了声。

终于,她也是个有父母疼爱的孩子了。

04 离婚

启英知道小沛的女儿不喜欢她,从她进了门,就没有喊过一声妈妈。启英不在意,但是每次女儿把卫生间弄得一团脏让她忍无可忍。当细声教导的耐心渐渐耗尽了以后,启英开始了大声呵斥。女儿跟爷爷告状,渐渐地,启英发现公公对她没有了好脸色,一家人在一起,多了拌嘴吵闹声。

很快,小沛就买了房换了车,带着启英和一对儿女搬离了出租房。启英照顾着一家四口,小沛带着弟弟和父亲包了工程做活,也算其乐融融。

有一天,公公的腰伤着了,康复后再也无法干重活了。小沛就让父亲在家带小孙子,他带着启英和弟弟一起干活。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行业的启英,在小沛的斥责下连连出错,毁损了不少东西,黑着脸的小沛把她骂得抬不起头。夜里启英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听着小沛如雷的鼾声,第一次觉得日子有点煎熬。

启英跟着小沛干了三天的活。晚上吃过饭,小沛拿了三百块钱给她说:“你找个别的工作干吧,工地上实在不适合你。”说完,又从她手里抽走了两张说:“对了,这个月咱家的房贷还没有交,你先拿一百块花着,不够了我再给你。”启英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一百块,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启英就出去找工作了。

卖童装,超市摆货员,饭店服务员,客房服务员……她辗转于各种行业里,努力地工作,每个月两三千的工资,一千五给家里交房贷伙食费,其他的自己花。随着启英工作,儿子跟着爷爷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启英回到家,儿子都在看动画或者出去玩。晚上启英抱着他说话,幼小的儿子就捂着鼻子说妈妈臭臭。她每次都爱怜地拍着儿子的小屁股玩闹一下,算是过了。

那天,启英公公过生日,启英请假在家,早早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给爷爷庆祝六十大寿。

吃饭的时候,儿子靠着爷爷,打翻她递过去的饭菜,说不吃你的饭,爷爷说你又凶又臭是个坏女人。饭桌上一下子静了下来,小沛端着酒,打着哈哈:“小孩子再乱说话,老子打死你咯!”启英强装着笑,草草吃过饭,进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启英在超市工作久了,结识了一帮相投的朋友,一起去各家吃饭,去农家乐摘水果,假期去各处玩。她回家的时候越来越晚,回到家也是窝在沙发上玩手机,家务一点也不干了。

有一天十二点多了,当小沛回来看到桌子上散乱的碗筷,醉醺醺的他一下子闯进卧室,抓起睡着的启英,揪着她到客厅里,把她甩到地上口水飞溅地骂她猪狗不如。启英任他骂,低着头不说话。小沛累了躺在沙发上睡了后,启英才爬起来把饭桌收拾干净。

以后的日子,好像就在启英无声的反抗和小沛的爆发责骂声中慢慢地过去了。有一天,启英在小沛的手机里发现别的女人的视频截图,她愈发心凉了。渐渐靠近了一个在工作和生活中处处照顾她的男人。

有一晚,小沛回来得格外的早,他趁启英洗漱的时候,拿走了她的手机。当启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小沛的拳头和爆碎的手机。夜里,启英坐在阳台上,摸着嘴角的伤痕,迷离的夜色中她神情宁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清醒了的小沛向她道歉。还请了假带她去海边玩,晚上再次进入那家宾馆的时候,小沛说自己忘记带身份证了,拿启英的身份证开了一间房。办完手续,启英的身份证也就顺势放入了小沛的钱包里。

晚上,温和的小沛细细地问她和那个男人的过往,说是想知道自己做得有哪些不足,不想让小孩子这么小就看着家庭破裂。启英在小沛的怀里她泣不成声。泪眼蒙眬中她连连点头,望着模糊的男人想着自己也一定改正,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可是很快,小沛说父亲实在是看不得启英,两个人和平分手吧,孩子归他,不要启英出抚养费。启英不愿意,小沛拿出手机,启英坦承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启英怔愣地望着他说不出话。

不过几天,启英跟着他回了老家,净身出户办了离婚手续。

回到岛省后,小沛让启英立刻付儿子三个月的抚养费,不给就不让她在当地呆。启英一时凑不齐两千块钱,没有给。小沛就带着人去启英工作的地方闹,接连几个工作就这样闹黄了。不仅这样,小沛还连着几天半夜给启英的爹娘打电话,痛诉启英的荒唐。母亲在电话中对启英又骂又哭,求她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家里实在招惹不起。

当她想买车票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身份证早已被小沛拿走。她去追索身份证的时候,小沛说那不是她的,如果她敢要,就报警把她抓起来。那个所谓干妈也打电话给她,让她赔付办理身份证的钱。

启英无奈之下,回了认识小沛之前工作的饭店工作,一个月不到两千的工资,让她对儿子的抚养费有心无力,只能答应小沛不再和儿子见面,只为了省下每个月四百五的抚养费。

很快,启英就发现再也联系不上小沛周围的所有亲朋好友,她又变成了孤家寡人。四年的婚姻生活,弱小懵懂的儿子,仿佛只是异世界的一个梦,留不下半点痕迹。

休息的时候,她常常打通家里的电话,想听听娘亲的声音,却听到电话那头爹的暴怒辱骂,她默默地听着,等着爹骂累了,也许就能把电话拿给她娘,让她娘跟她说说话。

有一次春节临近的时候,启英在电话中跟娘说想回家过年,她娘沉默了半晌说:“你还是别回来了吧,你爹身体不好,不敢再受刺激了。”启英嗯了一声,再也听不见母亲说了什么,胡乱应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过年前,启英拿着不多的工资,给父亲母亲买了时兴的厚衣服寄回去。她一个人在宿舍里度过了新年。

05 贵人

大年初一的傍晚,阴郁天气下,海边冷冷的。启英坐在海边的石头上发呆,一个戴着眼镜的大爷在她身边走了几圈,终于走上来打破她的发呆:“姑娘,大过年的,你不跟家人在家团聚,在海边干吗呢?”

启英失落地笑笑:“大爷,我没有家。”

大爷坐下来,递给她一杯热饮,说:“这样啊,姑娘。那今天我请你喝水吃饭,你能讲讲你的故事给我听听吗?”

启英疑惑地看着他:“大爷,我有啥故事,苦命人一个呀。”

大爷摇摇头,笑着对她说:“姑娘,人有一时苦难,你要是把经历过的苦难当作营养,好好地回顾反思,从中找出自己能得到的经验,不断地学习,成长着,这才不辜负自己承受的那些苦和痛。以后,不会一世苦难。”

“你看前面那棵歪倒的椰子树,当时台风过来的时候,它被风吹断树根,肯定也是很疼的吧。其他的同伴都挺拔立着,只有它躺在地上,濒临死亡威胁。如果它会说话,那时候肯定也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吧。”

启英望着那棵椰子树,想象了一下自己如果是这棵树,当飓风来袭时,会是怎样的恐惧害怕。她点点头,认同了大爷的话。

“可是,你看后来,这棵椰子树又抬起了头,追着阳光继续成长。现在在这片椰林中,只有它是最独特的风景,让人见之难忘。这就是它不愿屈服于苦难之下,从中吸取力量继续成长的结果呀。”

启英仿若受到当头棒喝,劈开了她漆黑的世界。

她和大爷转到一个避风的地方,细细地跟大爷讲起了自己的过往。从姑姑家几年的温暖,到寄居亲戚家的提心吊胆,从刚到岛省的浑浑噩噩,到结婚四年被扒光吃净,从以前父母的笑脸相迎,到现在隔着电话的辱骂冷漠……等她哑着嗓子说完最后的一句话,低着头不敢看大爷的脸。生怕大爷骂她放荡荒唐。

过了许久,启英听到一声叹息,一个温暖的手掌抚摸在她低着的头上。大爷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孩子,你太不容易了。真的让人心疼。你要是不见外,加上我的微信吧,把我当成一个大朋友,没事的时候跟我说说心里话。”还不等启英拒绝,老人就掏出口袋里的身份证给她看后才拿出手机。望着真诚的大爷,启英默默地掏出手机,加了他,郑重地写上验证信息:我是启英。

那天,大爷带着她去吃了一顿她从来不敢奢想的高级大餐,然后带她去市区书店,帮她买了一本字典,一本浅显的读物。告诉启英:“在咱们下次见面前,你先看这本书。不认识的字,你就从字典上查,手机上也行。”

晚上在灯光下,启英坐在桌子前,郑重地打开手上的小书,开始了一字一字地阅读。不认识的,她就拿铅笔先圈出来,等会儿再查。当天色破晓的时候,她已经翻完了全部的书,开始的几页上,一个又一个的圈圈连成了一道道好看的花篮。她拿起手机,一个一个地查出来,拿自己认识的字标在旁边当注音。就这样一个一个地查完,标好。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已近中午。一宿没睡,可是启英却觉得精神很好,她才知道书里的故事那么精彩,藏着那么多的道理,让她爱不释手。

就这样,在大爷的指导下,她抓住每天的空闲时间,疯狂地阅读着,汲取着书里的每一种知识,充实着自己每一刻时光。

启英还重新找了一份超市上班的工作。她每天多劳多干,默默观察着老板娘的经营之道。她还开始向年轻的同事学习穿衣打扮的技巧,跟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学习化妆技术。在晚班或者无人的宿舍,就一个人安静地看书、思索,也拿起手机和纸笔,开始一点一滴记录生活的痕迹。

06 重生

那个所有广播里无数次预警的超大台风袭来的时候,她冒着风雨赶往超市,在风雨里守着,防止有什么意外。

“你好,请问你们店里有雨衣卖吗?”启英在收银台前守着,听着男子问询的声音,刚要作答,抬头才发现原来是个熟人。她曾经的邻居。

两个人就这样寒暄了起来,男人没有什么事,就坐在超市里和她聊天。启英才知道,他也离了婚,前妻去了上海,两个孩子在老家上学,他一个人在这里一家建筑工地上干活。天色亮起的时候,风雨也小了很多,他们相伴着吃了一顿面条。热气氤氲中,启英看着他埋头吃饭的样子,对自己摇摇头,也开始吃起了面条。

两个人就这样联系了起来,闲了的时候两个人偶尔会出去走走。更多的时候,他跟着启英看起了书,两个人一起逛书店,看书,有时候还会因为一个观点辩论,互不相让。吵完相互一笑,那时候启英觉得,这样的安宁祥和是她从来不敢想象过的生活。

启英上班忙碌的时候,男人就在启英宿舍里,给她下素淡的葱油汤面,等着她下班。黑色的大碗里,雪白的面条柔顺地窝成一团,清澈的汤里只有青青白白的葱花飘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形油花儿飘来飘去,像是他温柔的笑颜,让启英竟然觉得,这碗清汤小面,滚烫得让她心尖儿发颤。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他们在海边散步,伴着习习凉风,他在耳边说:“启英,我想送给你一个东西。”

启英微笑着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如自己所想,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亮白色的圆圆戒指。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嘴角含笑地望着她。

牛皮纸的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写,启英疑惑地打开信封,一张报名成功的确认函掉了出来。那是一个学习化妆的专业学校,她悄悄地咨询过,几万块钱的学费让她止住了步伐。她曾经为此黯然神伤,刚刚知道什么是梦想,却只能遥遥相望。想不到,这个没有甜言蜜语的男人,送给她最好的礼物——飞往梦想的翅膀。

启英捧着这张薄薄的纸张,望着男人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男人小心地把信封收好,放进她的手包内。牵着她的手说:“我想跟你在一起,长长久久的。我想看到你神采飞扬快快乐乐的样子。启英,嫁给我好不好?”

启英连连点头,不顾身边散步的人流,投入他的怀里又哭又笑,那一刻,她觉得,这次幸福应该是真的来了。

启英到省城学习的日子,男人依然在这边的工地上班,每天睡觉前,男人就给她发一些化妆知识链接或者书上那些温暖积极的文字。两个人闲了的时候相互探望。他们很少去游玩,更多的是一起去书店探索神秘的书中世界。男人很节省,没有带她去胡吃海喝,只在宿舍里一起做些家常饭菜。平淡的菜色尽管并不算美味,启英每次都从这家常的饭菜中吃出温暖。

春节的时候,男人提出回启英家提亲。启英这才吞吞吐吐地说起自己的事,从小到大,点点滴滴。男人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启英你太苦了,你放心,我以后都在。”

男人带着她坐了同事的私家车回了启英的家。

那天,他让启英和启英娘在屋里,他和启英爹在外面说话。晚上带着启英拿着礼物拜访启英的叔叔伯伯,几个男人在屋里坐了半天,他才笑容满面地拉着启英回家。

后面几天,启英叔叔带着他在早出晚归,启英问起,他就笑着拉拉她的手,摇摇头不告诉她。

又过了几天,他带着启英和启英爹去了当地市医院抽血验DNA,直到这个时候,启英才知道,他这几天不着家,都是跟着叔叔在跑启英户口和身份证的事情。

他想让启英堂堂正正地站在这个世界上。他想和启英办一张红红的结婚证。

作为特事特办,不过几天,启英的身份证就办理出来了。当她接过这个新出炉的小小卡片,看着上面“启英”的名字她的照片旁边,含着热泪笑出了声音。

当启英学业有成,就被学校招聘到连锁美容店工作。勤劳能干,技术高超态度温和的启英很快得到大家的认可,不过半年,就当上了店长助理。

她和男人的婚礼也准备了起来。那天晚上,她和男人站着精心准备的婚礼上,她拿着话筒对着大家说:大家晚上好,我是启英。全场响起了阵阵掌声。这是对他们婚礼的祝福,也是对她的认可。

因为,她是启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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