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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2019-01-03  本文已影响147人  风眠c

“吃东坡肉吗?”

我抬头,彼时她正系着深蓝色的亚麻围裙,穿梭在摆满瓶瓶罐罐的小厨房中。

“好啊。”翻开手中的书,自顾自念到:“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说起这东坡肉,竟是来自一句乌龙,苏东坡在杭州太守任内,百姓感其恩德,送来猪肉和酒。东坡给厨工批了个条子“酒肉一起送”给那些修浚西湖的民工。结果厨工粗心看成了“酒肉一起烧”无心插柳柳成荫,用美酒将猪肉烧得红香酥烂,香飘西湖,令人垂涎欲滴,这便是“东坡肉”的来历。

“这首诗是苏东坡被贬到咱们黄州后写的,很是乐观吧?”她正忙着刷锅,随口一答。是啊,想起那是请朋友来家中赴宴时,满嘴是油的东坡先生写下的“打油诗”,不由得感叹,真是个可爱的老先生。

元丰三年,已过不惑之年的苏轼被贬谪黄州。黄州是一座偏僻萧条的江边小镇,贫穷落后,民不聊生,一片凄凉之景。然而苏轼刚踏上这块土地,便欣然写下“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这城郭之外的江水,江水中的鱼儿,那满山遍野的绿竹,绿竹中的新笋,不正是下酒的好菜嘛!鱼美,笋美,口福之惠实在诱人!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未能阻挡苏东坡对于生活本身的热情。他带领家人开垦东坡,种植大麦,搭建雪堂,修筑水坝,开挖鱼塘……种种事情亲力亲为。农忙之余,苏东坡喜欢钻研美食,常常“宴”请众友,东坡肉就是一道拿手好菜。

绍圣元年,年近花甲的他又被贬岭南惠州。那时的岭南,瘴气弥漫,地域偏僻,又远离亲友,可就是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他却以“日啖荔枝三百颗”为乐,还津津乐道“不辞长作岭南人”。偶寄家书,不诉生活之艰辛,也未泄被贬之愤懑,倒是向小弟美食——烤羊脊。在惠州,鉴于谪官这一身份,苏轼不能与其他官员争买羊肉,所以每次他都嘱咐屠夫留下一些羊脊骨。 临了,还不忘拿那些对骨头垂涎三尺的狗调侃一番“用此法,则众狗不悦耳”。

绍圣四年,他又戏剧性地被贬至更为艰苦的海南儋州。“食无肉、病无药、居无所、冬无炭、夏无寒泉。”艰苦也可见一斑了,可这老头儿还能谈笑风生,为食写颂作赋,还自创了一道名菜“东坡玉糁羹”,实际上是用山药烹饪的一道菜。简漏寒酸的素食,却被他形容为“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字里行间,尽是为之自得的意味。儋州的日子十分清苦,只有在当时低廉贫贱的海鲜,可是东坡对儿子苏过说,这里的牡蛎太好吃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如果朝廷里那些大官知道这里有如此美味,说不定都要学我犯错误,被发配到海南来分享佳肴呢!

连对自己一生的总结,都乐观得不行:“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噼里啪啦……”灶里的火星乱迸,映红了她的脸,她轻拭额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往灶里又添了根木柴。“怎么样?”

“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我轻笑。

她依旧盯着灶里跳跃窜动的火苗,“说实话,我以前一直以为文学就是风花雪月,没想到尽是些柴米油盐。”

她起身掀锅,水汽氤氲,整个厨房都朦胧了。纹路斑驳的黑锅中,红亮而油滋滋的汤汁翻滚着。不放一滴油、一滴水,只用上好的酱油和陈年绍酒。调味只有冰糖和葱姜。让猪肉自身的油脂去慢慢自浸自润。然后盖上锅盖,密封边沿。

然后就是小火慢熬。无论对制作者,还是这块猪肉,都是考验。当然啦,对于嗷嗷待哺的食客,更是极大的考验。

“可不管身处何地,他总是以一份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面对生活, 认真对待一饭一蔬,一饮一食。”待肉酥嫩,她把肉铲进碗里,浇上一层冒着热气的酱汁,端至我面前。“尝尝看。”她解开围裙,坐到我对面的木凳上。盖一打开,一阵浓郁的肉香酒香在整间屋里肆意氤氲。

面前的白色瓷碗中搁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红烧肉,肥瘦相间,像层层叠叠的五花石。肉面油光瓦亮,味醇汁浓,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渗出汤汁。至于味道更是美妙:猪肉的浓香,绍酒的醇香,冰糖的甜香,葱姜的辛香,四种浓稠香气溶化在一起,撩拨着我的胃。

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肉,肉裹挟着油脂的滑嫩口感,萦绕于唇齿之间,糯得像果冻,一抿就化;紧得像板筋,嚼劲十足。在舌尖化开,满口生香。用时间造就佳肴,多么好的差事!

“太棒了!怎会有如此美味?”我咂吧咂吧嘴,囫囵含糊着说,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残留的酱汁。真有几分“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的味道。

她久久地望着窗外的竹林,“因为肉中,不仅有味道,还有情怀,你尝不到的。”

情怀吗?

诚然,苏东坡这一生,不是贬谪某地,就是走在被贬的路上,始终流离颠沛。可是不管身在何处,他总能随遇而安,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处之泰然。有江风明月、诗词歌赋、好酒好肉陪伴一生,足矣。

细熬沧海,将暮霭沉沉的沧海熬成盘中

酽白似乳的羹汤。慢炖巫山,将云蒸霞蔚炖化千丝万缕的龙须酥。正是有这样的好胃口、好心胸,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困厄,苏东坡照样能苦中寻乐,且其乐无穷。

真正的美食家,不光是吃绝世美味,还要咽得下辛酸人生。纵观东坡一生,以诗词配饭,以书画酿酒,以坎坷的人生作为炊火,以旷达的胸襟作为佐料。把对生活的热爱烹成一道道美食,用时间和心意浸润,再多的疲惫与风尘都可以被安抚。这就是东坡留给后代的文化大餐。

不管是廉价低贱的猪肉,还是牛粪煨制的芋头,苏轼都能乐而食之。他吃下的,是食物,是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碗人间烟火?

而我们,隔着时间和文字,依旧能感受到昏黄灯光下弥漫的满足与幸福,享受食物的慰藉与力量。“将生活嚼得有滋有味,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往往靠的不只是嘴巴,还要有一颗浸透人间烟火的心。”她托腮凝视着碗里剩下的油渣。

正所谓人间至味是清欢。生活地风风火火,,不如静静闲坐,观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其实生活哪来那么多的轰轰烈烈?有的不过是柴米油盐间的拘囿与爱,是平常日子里的笑与泪,是苦中作乐,享受当下的小确幸罢了。

是啊,“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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