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一缕青丝从手中滑落，英子看着镜中头上秃秃的自己，忍不住痛哭流涕。受化疗影响，她剪掉了自己心爱的长发。

英子是我的小姑子，2018年突然出现月经不止，原本只想去医院开点药调理一下，没成想妇科大夫给她开了一张检查宫颈癌的化验单。英子有点懵，觉得医生有点小题大做，只是取了点药回家了。

由于血一直没止住，半个月的时间英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平时也总是有气无力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红润的脸颊没有了血色，眼前还一阵阵发晕。她想起医生之前说的话，惴惴不安地预约了妇科检查。

出报告的那天，她独自去的医院，化验单上三项高危，加上重点部位阳性，基本可以确诊为宫颈癌中期。建议尽快手术干预，因为拖延就意味着扩散。英子完全懵住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医生没有做声，只是说要切开腹腔看看生长的面积。

那天是4月1日，回到家的英子，背紧紧地靠着沙发，头向后仰着，手里攥着报告书，半晌回不过神，多么希望今天仅仅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呀，她失声痛哭。

就在手术前一天晚上，我给她发了一条消息：祝平安，加油！她没有回我什么。

第二天手术如期进行，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不仅需要取掉子宫和输卵管，就连骨头也要“刮骨疗伤”。征求家属意见时，妹夫给我打了电话，想让我帮忙拿主意。医生在旁边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这样做的，毕竟子宫是女性最宝贵的器官，但是癌细胞已经遍布到骨，一旦大面积转移，连命都没有了，你们自己考虑一下，患者是不能在手术室停留太久的。

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镇定地对妹夫说，要相信医生的判断。

电话那头的妹夫已经泣不成声。

手术大约进行了五六个小时，加上麻药的后劲，英子睡了一整天。我赶到医院时，她刚刚醒来，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子宫。

“手术怎么样？”英子看在场的人情绪很消沉，“我会死吗？”

“命是保住了，后期还要做化疗以及康复治疗。”妹夫吞吞吐吐地回答。

“那之前医生说的肿瘤什么的呢？”英子拉着妹夫刨根问底。

“没，没了，都切掉了。”妹夫已经不敢看英子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英子感觉到了妹夫的不对劲。

“英子，你别多想，刚做完手术，要好好休息。”我适时上前打断他们的谈话。

“我，我去打水。”妹夫低着头，这个老实的男人已满头是汗。他不想妻子受到伤害，只能选择了逃避。

纸包不住火，她最终还是知道的，是我慢慢渗透给她的。她看上去似乎很平静，可想而知，只是这种平静反而是一种压抑的情绪。我理解她的痛。

英子进入了化疗阶段后，像所有的患者一样，出现了脱发的现象。她看着镜中自己心爱的曾经乌黑柔顺的长发，如今，只要轻轻一梳，手中便有了一大把，她紧紧攥住自己的长发，仿佛可以握住自己的命。

医生安慰英子着说，化疗半年停止后，头发还会长出来的，可以先买一个好看的假发佩戴。英子点头默许。

回到病房，英子看着桌镜里的自己楞了一会儿，曾经的她脸若银盘,杏眼朱唇。如今，她摸摸自己憔悴的凹陷的脸，叹声道：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她拿出从病友那里借来电动剃刀，含着泪，狠下心，随着剃刀的嚓嚓声，头发徐徐落下，贴在她满是泪痕的脸畔，她抹了一下眼泪，用力推剃刀。一寸青丝千万结，仿佛她剃掉的是她的劫难。那一天，她同时把自己的网名改成了“困鸟出笼”。

清晨的阳光铺洒在病床边，英子带上花了两千多买的真发织的发套走进化疗室。

第一年，英子停止了化疗，闯过了生死劫，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隐隐的还是有点倦怠，头发长出了大约寸长。

每天的康复治疗她坚持着，第二年的她在穿衣镜前整理自己的衣领，整个人带着自信的神采，今天是她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

今年，英子康复的第三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及肩长发，带笑的眼中点缀着点点的光。现在的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手术后模样，她相信人活着只要有希望，最好的时光就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