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护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妈妈老了。”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四个字,一下子如鲠在喉,泪眼朦胧。
周末赶回来在医院陪她两天。看了下最近的住院费用清单,发现少了某一天的,于是说要去问下护士单子是不是丢了。妈妈连忙拦住我:不要去问了,人家护士估计会嫌弃你啰嗦的,还会不高兴。
我没想到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她会有这么大的情绪压力。于是安慰她:没关系,我会好好讲的。问一下很正常,护士不会生气的。
一转身,我脑子里就出现了那四个字,瞬间湿了眼眶。妈妈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遇事强悍,敢做敢说的妈妈。岁月不饶人,她真的老了。时间不仅在她脸上刻下皱纹,也松动了她坚定的内心。
那天中午和她在医院附近吃简餐。我刚坐完三个小时动车,加上最近肠胃不适,于是就只点了2个蔬菜。给她点了2荤一素加一个汤。吃饭的时候,看着菜,她就感慨:最近看病你和你哥又要花钱,你是不是就想着把好吃的都给我吃,自己不舍得吃了?
我赶紧说:我就是坐完火车没食欲而已,一顿饭三四十块钱吃不穷你女儿,放心吧。
她最近便秘,下午的时候我要去附近超市给她买酸奶。临出门她又叮嘱几遍:记得要买两瓶啊,你自己也吃一瓶。我说:好!我会买两瓶。
我知道她现在变得很敏感,就怕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怕我因为要照顾她而委屈了自己。她变得小心翼翼,畏惧别人的脸色,怕惹事,怕被嫌弃。
她爱我就像我爱她一样。
年轻时候的母亲,是一个强势果敢的女人。性格外向,泼辣,勤劳,连讲电话的时候分贝都要比一般人大上几声。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满满的正能量。路见不平或看到不爽的事,随时都敢站出来讲话。看不上的人,不管对方再富贵,她也不削。我三舅是家乡里出了名的暴脾气,一般人听到他的“威名”都会有点怕,但母亲就敢怼他。
在农村,母亲这样心直口快的女人,会得到一些人欣赏,自然也会得罪另外一些人。但她的聪慧和勤劳,在家乡的整条街上、在整个家族是有名的。前段时间看《那年花开》,周莹的机敏和坚韧,我总觉得似曾相识,想想是母亲身上也有一点点和周莹相似的特点。
母亲的勤劳坚韧也支撑起了一个家。父亲属于那种口袋里装不住钱的人,赚到的钱,得散完才做罢。对金钱观念的不一致,导致他们长期各管各钱,各干各活。当然,他俩都无法改变对方又不愿意妥协自己,年轻时自然为此没少斗。可是,女人顾家的天性加上骨子里的要强,使得家庭的重担更多的由母亲在承担。父亲反而落得自由,在家庭的经济支撑上总是边缘一般的存在。
为了照顾家庭和孩子,母亲开始做小生意。盘点母亲从年轻时候做过的生意:开水果店、干货铺、卖卤料火锅料、酿酒。她每做一门生意,总是能做的风生水起,引起小镇上别人的效仿和竞争。由于乡镇人口少,这种低门槛的小生意模式很容易就被模仿,于是她做到差不多,就顺着机会开始另辟蹊径换个行当。但每次都能引领一股风潮。
母亲总说,我是她的福星。她做生意这些年,有过几段最轻松惬意的日子,都是我带给她的。
第一次是我读初三的时候。当时已经开了好多年水果店。但是开店进货经常吃饭不准时,为了让我放学能准时吃上饭,好好休息,她在我中考前三个月停了水果店,保证我三餐回家能吃上准时准点的营养餐,不耽误学习备考。
第二次是我高三的时候。高中开始到一中寄宿,前两年我总是爱哭,一到节假日就要往家跑,每次回学校路上总要哭上一路。班车司机因此都记住我了,后来每个礼拜都帮我稍妈妈给寄的水果和肉。到高三,那时哥哥刚出来工作,爸妈就和哥哥商量了一下,妈妈来县城租个房子和我一起住照顾我学习。
她还说,每当我上学要用钱的时候,都是她赚钱最轻松的时候,可能我就是有读书的命吧。高三那一年在县城陪读,是她生活上最轻松的一年,有一群认识的朋友,陪读之余每天跳广场舞逛逛街,没啥经济压力,完全慢下来,是和以前不一样的生活。还有大二那年和二舅合伙,是她觉得赚钱最容易最快的一年。
其实,我心里知道,母亲才是我的福星,她知道我个性的坚强和软弱之处在哪里,在每一个考学的关键节点,她都放下一切来陪伴我,减少其他因素对我学习的影响。在每一个关键点,她都能变换着思路赚钱,给我提供经济上的支撑。
我印象很深,一个阿姨和我说过:你妈妈是脑子里有4个轮子在转的人。可惜她没有读什么书。如果她是个有文化的男人,那就不得了了。类似的话,街上很多人也都有夸过她。
妈妈有时候也感叹,她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小时候没条件读书,不识得几个字。不过她最自豪的事情就是:1.我从小学习拔尖,而且自己爱学,考大学保研找工作丝毫不用家里操心;2.我哥白手起家,成家买房做生意也都不用她操心。
三年前母亲生了一场病,我和哥哥就说让她病好回家什么也不用干了。但她总是很要强,说自己年纪轻轻,才五十来岁,不想这么早就成为子女的负担。外婆在世时是酿酒能手,她也学了一些要领,于是生病后闲下来的时间,她又开始倒腾酿糯米酒。酿着酿着,受到众人肯定,慢慢有了口碑,于是又开始越酿越多,又成了一门生意。
酿酒是一个季节性的活,每年还是有3/4时间是闲着的。于是她又在街对面附近买了几陇地,自己捣鼓种菜。菜种得太好了,他们二老在家完全吃不动,偶尔又能拿去卖,又变成了一门生意。上次和我说生姜长得太好了,自己吃不完又卖了一千多块钱,感觉好开心。还有嫂子爱吃土鸡,她又把后山围起来养鸡。每次哥嫂回龙岩或者我回厦门,都要塞上一后备箱的鸡鸭、蛋和菜。
她说自己就是劳碌命。可能一直以来习惯了赚钱养家,街上其他女人家那些休闲活动,打牌、打麻将,她都不喜欢。赚钱给她带来的快乐远大于其他的事情。有钱赚,她就总是快乐的,有安全感。闲下来,她会不知所措。酿酒比其他活轻松太多了,要用体力的都可以外包,一年下来还能解决他们二老的日常花销,她做得很开心。
这次进医院,病毒性面瘫和原先的旧疾,使得她的左耳朵听力下降,左眼和左嘴角肌肉失调,空旷空间里也会有眩晕感。于是她出门过马路都得紧紧拽着我和家人,连续十来天的神经性呕吐也让折磨得她精神不济,注意力不太集中。接下来只能针灸治疗,后续慢慢恢复。每次看着她的身形,我总是莫名其妙地心疼,流下眼泪。
母亲总说,她以我和哥哥为荣。可我从心里觉得,我才是自豪能当她的女儿。从小到大,我从她身上看到的勇敢,坚韧,勤劳,乐观。这些都是我一辈子无价的财富。
我常常感恩,要修几世的缘分才能让我们成为母女,这世间又有多少母女能像我们这样心灵相通,能得到这样高质量的unconditioned love,我比好多好多人都更加富足和幸福。
只愿时光慢点走,你护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2017年12月17日 @返厦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