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光】| 镜子
-01-
陈波走进学院办公室时,发现所有的人都讳莫如深地瞧了他一眼。
他的脸立马就红了。
学弟小志走过来搭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小志的手只能尴尬地悬在半空,脸上讪讪:“导师……让你去找他。”
陈波的导师名叫戴永年,五十岁上下,在学术界颇有声望。
戴永年打量着这个已经跟了自己四年的学生,眼里透着精光:“波啊,你的论文数量已经达到毕业要求了,但我看你的研究课题还是缺少一点,嗯,怎么说呢,创新性,咱们接下来再看看,哪里还能再改进改进,可好啊?”
说“可好啊”三个字的时候,戴永年的笑容更甚,慈眉善目。一向讷言的陈波自然是无力反驳。
从一年前发表完最后一篇论文,陈波就开始准备毕业答辩,原本以为顺理成章,想不到导师一直不肯放手。
“创新性?!你听他鬼扯,他还不是看你老实,让你当免费劳动力。要不然,你放我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那个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脑中响起。
他知道,有些事情,有一就会有二。
-02-
三个月前,陈波的论文发表,他再也不能以学业为借口拒绝母亲赵秀英给他安排的相亲。
坐在约定好的餐馆,陈波如坐针毡。他从来没有和女孩子单独打过交道,平时和人交流也尽量保持一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用时髦的话说,他有社交恐惧症。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不停地看表,一直用纸巾擦汗。当那个声音出现的时候,他确实被吓了一跳。
那是个年轻的男音:“怎么样?要不要兄弟我帮你?女孩子么,就喜欢听好话,我帮你说几句,说不定就能成了。”
陈波紧张地环顾一下四周,没有人!他稳了稳心绪,也许是最近为了帮导师收集数据,身体太疲累,才出现了幻听。
看他没有反应,那个声音又来了:“你等下如果需要帮忙,对着镜子看一眼,我就出来了。”
这下,陈波更肯定自己是幻听了。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随身带着镜子呢?
-03-
相亲的女孩子叫小琴,穿着粉色的连体裙,很是乖巧可爱。
陈波在她进来时,远远地看过一眼后,就不敢再抬头了。他把菜单竖起来,挡住对方的视线。他的两条腿在桌下不停打颤,嘴巴里支支吾吾:“你……你……你想吃……吃什么?”
谁知,把桌上的调料瓶打翻了,辣酱沾了一身。
“我……我……我去一下……。”话没说完,人已经往卫生间的方向跑了。
陈波懊恼地瞧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忽然感到脑袋一阵吃痛。
等到他再次坐在位置上时,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谈笑风生的人。
“这件连衣裙特别适合你,你很会挑衣服。”
“咱点点清淡一点的菜吧,对皮肤好。”
“我也喜欢尝试新事物,生活一成不变,很无趣,人也容易老。”
……
饭后,两人很顺利地加上了微信。
全程参与的陈波却觉得自己像是看了一场戏,他是一个被牵线的木偶。
-04-
回到租住的小屋里,小琴正在准备午饭。没错,她如今是陈波的女朋友。
熟悉了之后,陈波实际上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尽管话不多,但他善良、上进又有耐心,小琴看起来对他也挺满意的。
但因为那段插曲,陈波总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他有种冲动,想要看看那个声音是不是真的这么神奇。
避着小琴,他站在房间的试衣镜前,同样的头痛一闪而过,睁开眼时,目光精亮。
他觉得身上有一股戾气,亟待发泄。
“我再去找一下导师。”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样东西,然后和小琴匆匆交代一句,他又朝学院奔去。根据上一次的经验,这个状态应该持续不了太久。
进了门,看到小志正好出来,他快步迎上去,搭上小志的肩膀。小志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呆愣在原地。
“啪啪啪”,陈波毫不犹豫地拍了小志三下脸:“发什么呆? 和哥说说,你和导师的那个项目还差哪些数据?”
两个人凑在一起叽里咕噜了几分钟,陈波就进了导师的独立隔间。他往外看了一眼,将平时大开的门轻轻掩上。
-05-
戴永年见陈波去而又返,面露疑虑。
陈波居高临下,双眼直视着坐在凳子上的导师,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毕、业!”
显然,戴永年不习惯这样的陈波,在他印象里,陈波对他的指示从来没有过二话。这样一个在科研能力上绝佳的学生,对他来说是极大的助力。
“波啊,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你的课题还可以在创新性上再提高一点。”戴永年扶了扶眼镜,语气明显不悦。
“三个月内,我帮你补齐小志那个项目的数据,这是我可以做的最大让步。”此时的陈波说话行云流水,完全不似以往。
戴永年被他的强势激怒,从位置上站起,冷笑道:“呵,让步?你能不能毕业,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你凭什么威胁我?”
“凭什么?!这个够吗?”陈波从身上甩出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学院的实验室,男人很明显是戴永年,他正将手放在女学生的大腿上,脸上表情猥琐至极。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照片?”但戴永年马上又镇定下来,“这照片说明不了什么!我分分钟就能让你毕不了业!”
陈波早知道他不会承认,可是光脚的哪里会怕穿鞋的:“没关系,我大不了回去种田。导师您就不一样了,这张照片一旦传出去,您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戴永年是第一次听陈波说这么多话,震惊可想而知。
他颓然地跌坐在座椅上,挥挥手示意陈波离开。
-06-
回到家的陈波无法接受自己对戴永年所做的事,毕竟没有戴永年的名望,他的论文也不可能这么快发表。
而且威胁这件事情,怎么看都不够光明磊落。
面对着镜子,他问出了那个一直以来都困扰着他的问题:“你……究竟……是谁?”
镜子中的男人扯起嘴角,露出阴恻恻的笑容:“我是谁?别傻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为什么拍了照片,又为什么留下照片?还不是想有朝一日举报他吗?我做的就是你想做的。”
“不!”陈波捏紧拳头,狠狠地砸在镜子上。
小琴听到声音后赶过来,看他的手在渗血,赶紧拿了药箱为他细心包扎:“怎么了吗?”
陈波欲言又止,低着头终是没有说话。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辣酱沾了你一身,你着急忙慌地跑去卫生间,特别可爱。”小琴边说边笑,试图用这种方式开解陈波。
“你喜欢的从来都是我吗?”
“说什么傻话!我喜欢的当然就是你啊。”
-07-
从此以后,陈波像是变了一个人。
见到熟人会主动打招呼,慢慢地甚至还会和小志勾肩搭背。对戴永年一如既往地尊敬,两人对那件事情心照不宣。
而戴永年呢,终究还是更爱惜名誉,一心只扑在科研上。
三个月后,陈波顺利毕业。家里也重新装上了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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