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 | 茶 店

2019-12-04  本文已影响0人  胡柳烟

    

峨眉山道,蛇形逶迤,云雾团团、绵绵、清清、重重,翻山越岭的鸟穿梭着,群集乱鸣,搅动着风澜,走在山路上的人愈深愈静。

夏秋,路旁长出火红的炎阳花,这花颇怪,瓣大而繁,开时无香臭,却招蜂引蝶,当地人摘了去,晾干,放坛里窖三年,取出来,往热水里丢三片,清香六溢,细嗅几口,大梦一场。炎阳花茶,是用来闻的,喝不得。

峨眉山半腰,数家茶店,来往打尖、解解渴、随便吃些什么,总有个歇脚处。山路上走的大多跑马帮、山夫野樵,偶尔也有些慕仙访道的,为一口仙气,磨烂了脚底、走断了腿,望迷花深处,失望得日仙家先人,白费了多少心思。

这日,茶店来了个邋遢和尚,脸黑又油,要不是头顶十二个明晃晃的香疤,还以为乞丐。他倒是大方往茶椅子上坐,顺手抓出一把铜钱往桌上丢,“上茶,四碗绿豆粉。”嚯,胃口不小。店家不敢怠慢,急忙忙托出一壶茶,收了铜钱,笑眯眯讲“您慢用”。

和尚抓起茶壶咕噜咕噜往喉咙里倒,喝完,咂巴咂巴嘴,大吐一口气,复拿起筷子,吸吸唆唆,饿死鬼一般吞绿豆粉,“啊!”“香!”

这生猛吃相,看得脚夫们咧嘴互笑,使力气的谁没个好吃相,能吃是福,吃饱才有劲。只不过,这厮格外饿虎,哪里是个方外人。

旁座一长衫男子,心下暗惊,松了松紫缎云纽扣。看模样,他倒像书里写的那些个出奇不意的真人,也不知会什么道法。可不得试他一试,说不准正是仙缘了,总之亲近亲近,大不了费几个子,又算什么。

和尚似乎懂男子心思,朝他讲“你们喝过炎阳花茶吗?”

“不曾。这店里可有,多少钱?来一壶吧!”男子赶忙接话,打尖的听得大笑。

和尚脸一翘,“我这有炎阳花茶,喝不喝?”众人又是哈哈哈大笑。店家看这光景,笑着解围,“你别听他瞎说,哪有什么炎阳花茶喝。和尚也害人的么?”

和尚看着男子,“吓,这卖茶的,你没有,倒冤枉我。你看,这是什么嘛!”

话毕,把桌上茶盖子一揭,一团香雾升出来,众人心下顿如躺在万年寒玉上清透。和尚提起茶壶,慢悠悠往碗里倒,捧起,撅嘴徐吹,再往口里送,眉毛一挑一挑,真真把享受用尽了。

男子移过去,学样倒上,啜饮,微微闭着眼睛,摩挲着碗沿,微微咽着津,“千山有茶千山叶,碗里无茶碗里添。”

和尚道,“你倒读过些书嘛”。男子谦虚地摆手“哪里哪里,大师见笑了,只这茶水……”他手往茶碗里指,“真是奇妙,竟无色无味,却让人好生回味,大师高人哪!”

和尚嘿嘿一笑,“怎么的,你听听”他转头看店家,“我骗他不曾?哎,还是这读书的老弟有见识哟,喝得我泡的炎阳花。”一好事脚夫凑过去,“吓,这茶直他娘和白开水一样嘛。”众人听了又一阵哄笑,可也把摸不准到底怎么回事,管它呢,好笑就是了。

男子脸上挂不住,趁势问:“敢问大师,茶里可有什么玄机?”

“什么玄机?公鸡母鸡都没有,哪有什么玄机!”

男子心思不济,以为和尚道隐语,四周人杂声乱,秽气重,瞎说那浑话,莫不是求财又故作姿态,何妨再试他一试,看有真本事还是出丑怪。

“大师修的什么宗?这番下山为着何,若有什么难处,小生或可帮衬帮衬。”

“嘿嘿,修什么宗啊,修祖宗呗!难什么处啊,难相处呗!”男子听罢干笑几声,这秃驴真不识抬举,倒真把自己当人,真晦气,贴来触这霉头。心下已怒,又不好发作,只得挽面子般地:“大师真菩萨,叨扰了。”

“啊呸,你跟我谈菩萨,你不配喝我泡的茶。”

男子哪里忍,受不了这侮辱,憋红了白脸,急乎乎叱:“你不跟我谈菩萨,你什么狗屁和尚!”“你什么狗屁!”“你什么屁!”

这一僧一俗,你乜我,我睨你,推了茶碗,客气话不讲,忿忿然各走各的,头也不回。

脚夫们又一阵欢乐大笑,这真真解乏舒气。

店家凑着欢笑,去收拾桌上物什,揭开茶盖,定眼一看,哪有什么花瓣子,却不知刚才喝的什么鬼茶。

诗艺人/胡柳烟

诗艺人/胡柳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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