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138天,我终于又回到了家乡湖北
我曾想过有一天我的家乡会火遍全国,可能是因为三峡大坝,可能是因为神龙架野人什么的,又或许是因为曾侯乙编钟,也有可能是因为小龙虾,但以这种方式-新冠状病毒而火,是所有人未曾料想过的,它的代价太高,高到全国人民都张大了嘴巴,不能呼吸。
01
我与张先生自从结婚以来都是分开的状态,刚开始还在一个国家,后来就去了不同的国家了,长的时候9个月才能见面,也就是等休假回国才能见面,更别说每天在一起柴米油盐的过日子。
今年一月份我与张先生从非洲回来休假,正常情况下我们只能休息四十天,所以每次都是去我家陪陪我父母,再去他家陪陪他父母,然后就各自回所在的国家工作。
2020年1月19日,张先生提前从湖北回山东准备过春节,2020年1月23日,正是武汉封城的那天早上,我原本不准备走了,张先生坚决帮我将原本从汉口火车站出发的火车票改成了从附近县城的高铁站出发,避开了从武汉出发,最后到了张先生的家乡山东。
后来才明白,张先生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英明。
原本从汉口出发的那天一大早,姐姐和姐夫送我去高铁站,人们已经开始慌了,都知道要买口罩,到了高铁站后,姐姐还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买口罩给我,嘱咐我路上不要摘口罩。
火车到了汉口站,我本以为不会停了,但是车停了,上来很多人,那是10点钟封城前的最后一批旅客,车上一阵紧张严肃的气氛,没有人说话。
到了中转站合肥南站,我忍不住肚子饿还是摘口罩吃了点东西,实话说当时我还没有觉得疫情多么严重,我所感受到的紧张和害怕都是周围的环境传递给我的,也有可能是我心太大了。
张先生开车来接我,从德州高铁站到老家,浓雾几乎吞噬了一切。我说,你该让我呆在湖北,跟我父母他们一起。
张先生说,你呆在湖北,万一有点什么事,我怎么办,再者山东肯定比湖北要好些。
02
到了位于山东德州的张先生老家后,村里人们都开始议论这个事情,周围很多人知道我是个外地媳妇,但不知道我是湖北人,叔叔和几个姑姑知道了也没甚在意,大姑甚至还没听说过新冠状病毒。
每天看着关于武汉的新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逃犯,丢下父母姐妹,一个人逃了出来。
在山东老家,我没有出过门,我感觉嫂子有点介意,不让孩子接触我,我心里是理解的,商量之后,还是感觉自己身份敏感,春节我也没出门去拜年,鞭炮声还是和往年一样,但谁也不知道炮响过后还会发生什么。
到了初三,舅舅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回了老家,后面有什么打算,言语之间透露出县城村镇都开始严查隔离,我想我是肯定要被隔离的,但是婆婆,哥哥嫂子和孩子都跟我接触了,如果回县城,一大家子人都要挤在小房子里一起隔离,哥哥也不能回去上班,小区里也会受影响,最后我与张先生商量回德州市里自己的房子,单独隔离。
于是初四早上,张先生的哥哥就送我们回了市里,婆婆很不舍,她把水果都往我的袋子里塞。
那时高速还没有封闭,但是路上基本没有人也没有车了,新年的气氛无影无踪,人们就像回巢的鸟一样,在林子里销声匿迹了。
03
回到市里的家,那时候还不能算是家,新装修的房子闲置了两年,一次也没住过。
但是我很高兴,因为我可以开始布置我的家了,锅碗瓢盆什么的都自己去挑,像一个真正过日子的家庭主妇了,每天买菜做饭。居家隔离对我来说是实现了我想柴米油盐跟张先生过日子的心愿,最后连饺子,葱油饼这些面食我都学会了,顿时觉得两两相对的日子还是挺好的。
刚回去的第二天,小区附近的派出所就给我打电话了,问我是不是谁谁谁,住在哪里,我有点紧张想是不是骗子呢,然后那边就把我的身份证号码说出来了,问我是不是从湖北过来的,哪天坐的高铁等等,我有点害怕,如实交代了,那边就说让居家隔离不要出门,每天上报体温,我才松了口气。
当时的社会舆论让人有一种误解,使湖北人都陷入了自我恐慌中,以为只要从湖北出来的就要抓起来,强制隔离,每当需要出示身份证的时候,我感觉那是一张耻辱牌,是身份的耻辱牌。
而后一想,既觉得害怕也觉得中国真了不起,大数据时代的应用已经体现了,所有人都是透明的,每一个从湖北出来的湖北人都逃不过信息的网,这对良好公民来说是安全网,对心存侥幸之人或者犯罪分子来说就是天网了。
04
直到2月4日,张先生已经过了隔离观察期14天,我12天,但是那天早上我开始发烧了37.3度,到了下午还是发烧,张先生慌得去买了几百块钱的感冒药。
但是到了晚上我烧得更厉害了,39.5℃,我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咳嗽,浑身无力,像极了感染了新冠病毒,夜里十一点多,我说,张先生,打电话给派出所吧。
当时我心里也有点害怕,不知道是感冒还是新冠肺炎,然后120来了,上来了两个穿防护服的医生,是在电视新闻里看过无数次的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
更严重的是,本来没事的张先生也开始发烧,我们两个坐在救护车里,夜里十二点多去医院,张先生握着我的手,在负压救护车里,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
那时候我是真的不怎么害怕了,因为我在山东呀,我不在湖北,德州一共就没几例,也不缺医疗资源,不会像武汉医疗资源那样紧张,晕晕的我当时还有一个浪漫的想法,有张先生陪着,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吧。
凌晨的发热门诊没有其他患者,很安静,医生在联系准备隔离病房,我和张先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做了ct、血常规后,结果是没有感染,虚惊一场,医生让我俩回家居家隔离。
凌晨三点多,我和张先生骑着哈罗单车回家,派出所的警察和社区工作者当时在医院外面等到我们的检查结果出来才走,寒夜凉风灌进我的衣服里,很舒服,城市很安静,但总有人为你守着。
05
而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父母姐妹又是什么状态呢,车子不让上路了,小区不让出门了,菜买不到了,每天都在看湖北新增,湖北确诊,湖北治愈。
姐姐和姐夫大年初一带着孩子和妹妹一起想出湖北回工作的地方去,结果,大路被封了,小路被堵了,转了半天,无功而返。
全家六个人开始隔离,最让我担心的是母亲,她是慢性病患者,每周必须去两次县城医院,做透析,这意味着她是易感人群,而且必须去容易交叉感染的医院。
医院开了证明,父亲带着母亲去医院,每周两次,风雨无阻,没有交通工具,雨雪天气只能步行。
后来,母亲说,一起做透析的一个婆婆没来了,住的太远,也没有交通工具,老伴也不在,不来的结果是什么呢,可想而知了,那么因为疫情而去世而不是因为感染新冠状病毒而去世的人,又有多少呢。
亲人久别相聚是美满,久聚不别就是嫌恶了。一百平米的房子里,孩子的吵闹,父母之间的矛盾,夫妻之间的别扭,姐妹之间的误解,像在罐子里发酵的高粱,而疫情的隔离就是酒曲,最后酝酿出可能是浓烈的美酒也有可能是酸臭的浊液。
3月17日,姐姐姐夫和孩子,妹妹相继离开湖北,走的时候又生出了许多不舍,吵闹一下子变成了寂静,聚和散才是生活的常态。
06
3月17日,是张先生要返回非洲的日子,3月16日我在医院做了肾结石检查,医生说要做碎石,我很烦,石头来得不是时候,张先生说把婆婆接过来照顾我,我说不用了,你走你的就行,碎石明年再碎就行。
由于我自己是结石体质,长石头跟感冒一样寻常,经常发炎,发烧,积水,尿频,一个人躺在非洲的医院里也绝望过,但是这时候我只能说,你去吧,我自己可以。
但是疫情让我有了意外之喜,第二天早上,也就是3月17号一大早,张先生接到单位通知,他去的国家边境关闭了,外国人不能入境了,天啦,这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呀。
接下来张先生陪我碎石,复查,碎石,再复查,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我终于摆脱了给我带来一年多痛苦的结石,更是与张先生前所未有的相处了三个多月。
如此同时,疫情这个炸弹在非洲各地炸开了花,我也不能回去工作单位了,我也不能回湖北,只能在山东呆着,整日同张先生相对,欣喜慢慢平淡,感情却逐渐加深,两两相对,互看不厌。
07
期间我与朋友去过一次济南,当时是朋友订的酒店,第二天早上朋友说昨晚一直有人打她电话要找我,刚说完,电话又过来了,是济南当地的派出所,问我是不是从湖北过来的,呆了多久,私事还是公事,言下之意,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不要到处跑。
我感到难过,为我的家乡难过,因为从此以后人们对湖北的最深印象就是新冠状病毒了。
那以后我没有离开过德州了,但是我们变得越来越焦虑,现实总是最好的醒脑剂,没有事情可做,没有工资,还要面对房贷的时候,就会发现,不是工作需要你,是你需要工作。
同事们想回国,我想回非洲,真真是围墙一座,谁也救不了谁。
2020年6月2日消息称,武汉大约990万人都做了核酸检测,无确诊病例,一夜之间武汉变成了全中国最安全的地方了,我想我应该回湖北了,回去我平凡的家乡,见一见我平凡的父母,道一声平凡的问候,因为我们都还活者,没有失去亲人朋友,没有失去眼泪和陪伴。
尽管疫情还没有结束,我想我们应该感谢陪我们度过这段时间的家人,朋友,医生,陌生人,或者是一只猫一只狗一个玩具,因为流淌在所有事物表面的时间是一样的,一样的珍贵而沉重。
所以,2020年6月9日星期二,也就是今天,我同张先生回湖北了。
6月9号下午的汉口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