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来真好看

与学生言说已久，要带他们外出到自然中汲取灵感释放压力。直至邂逅了九野小镇，这趟行程才得以最终成行。在课堂上，我经常与孩子分享我那代人的童年，以及在我们的童年时光里，所有快乐的来源。我发现，所分享的话题从来不曾离开过四季，山川，河流，田野，和无尽的苍穹，这些元素构筑了人的生命，成全了人完整的一生。孩子们在似懂非懂中走进我的故事，试图用稚嫩的双手去轻轻触摸那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在他们的心里，已经有一颗种子在慢慢发芽，只不过，他们还不能确定这是一茎草，一朵花，还是一棵树。

一到大自然，孩子们的天性就被激发出来了，看那云雾缭绕的山峰近在眼前，见那清澈欢快的小溪触手可及，听那清脆嘹亮的鸟鸣盘旋耳畔，闻那似有若无的花香弥漫左右，他们的眼睛被点亮了，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奔跑前回头看了一眼老师和家长，似是征求同意，实则是在告知我们：我要起飞啦！

小镇的静谧被孩子的欢声笑语打破了，偌大的场地因为有了孩子的声响，瞬间就被填满。深冬时节的清晨，草地上满含露珠，那滴滴青翠被欢快的脚步震颤一地，甚至于也感染上他们的快乐，追随着他们一起欢腾。我说，“今天最遗憾的是没有太阳。”他们居然反驳道：“没有下雨，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继而一想，我满心羞愧，这一地向我奔来的不都是一个个小太阳吗？我居然还要奢求原本预报要下雨的天气再出个大太阳。回到自然，孩子就成了自然的一部分，他们都是我的老师。

“静能伏桌案，动可下河滩”，这是我期待看到的孩子的样子。大自然激发了他们的热情与灵感，安静下来，执笔问墨，个个都有模有样。那一幅幅火红的春联，一如他们火热的心，唯有热爱，唯有用心，唯有返朴，唯有归真，方可让字熠熠生辉。这片红照亮了阴郁的天空，更照亮了通往来年的路。

在这一天里，家长的笑容也足以让山欢让水笑，他们满足地看着孩子奔跑，看着孩子书写。此刻，他们的眼神不再忧郁，言辞不再焦虑，过重的学习负担压垮的不只是孩子柔弱的肩膀，还压垮了家长本就脆弱的神经。在大自然中，我们向花草树木学习，向大地苍穹致敬，我们感知着自己的渺小，感叹着自然的神奇。那个爱观察昆虫的孩子在这一天可以找到许多的昆虫朋友吧？孩子的妈妈，你千万不要担心，这是一个多么奇妙且美好的爱好啊，他终日与这些生命打交道，他懂得生命真谛呀，他回馈与你的不是比别的孩子更优异的成绩吗？再看看那个勇于担当的小小组长，当教练在游戏中要求男生背起一个女生跑到对面时，所有男生都面露难色，唯有他，弯腰曲膝，霸气地说：“我来背！”全体人轰然大笑的背后是对他大大的夸赞。还有那个班长，今天的表现有多好啊，任何场合，他都勇挑重担，勇往直前，带领自己的队伍一路领先，妈妈，你还嫌孩子不够优秀吗？现在想想，到底是孩子需要改正，还是家长需要反思呢？

曾看过一部纪录片，名叫《他乡的童年》，记录片以世界各地的儿童教育为拍摄对象，分享了各个国家地区各不相同的教育方式。其中有一集的拍摄地在号称“教育最强国”的芬兰。作为森林资源丰富的北欧国家，这里的孩子们经常被带到森林里上课，以此感受自然界中蕴藏的无穷魅力。

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是当主持人问森林通识课的老师——“所以，芬兰教育对孩子们上这堂课的期待是什么？是希望他们准确地叫出每一种树的名字吗？”老师的反应是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对于孩子，重要的不是记住每一棵树的名字，而是如何用自己的想象力、语言，来形容、表达他们看到的这些东西。”

于是，课上，你会听到一个孩子闻着随手从森林里抓来的一把泥土说，“苹果的味道”；另一个孩子则调皮地咬了一口树皮，目的是寻找森林里让她觉得“可爱或恶心”的东西。在这堂课上，没有人会被要求记住任何生僻的学名，而这，却反而让孩子与大自然越发亲近，更有兴趣去主动探索、学习自然当中神奇的一切。

之所以会对这部记录片印象深刻，全然出于它与我的教育理念不谋而合。回望我们中国，历来也不乏类似的典故。比方，庄子会带着学生去山里，只是听风吹过山谷的声音；孔子也会带着学生不时去沂水洗澡……他们似是从来没有离开过自然。不是让学生闷头钻到书本里去学“知识”，而是强调走到自然中，去“感受”自然的规律和美。

《论语》中有一则讲的就是，有一天，孔子对自己的弟子说，“予欲无言”（我不想说话了），弟子子贡就说，“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您如果不说话了，那我们这些学生还能转述些什么呢？）孔子听而回答：“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地哪里曾说过什么话，可是春夏秋冬四季就这样运行着，万物在天地间自然而然生长，天地何曾说过什么。人有时候不必说太多的话，讲太多的道理还不如走进自然里，去感受自然的脉搏、韵律、呼吸。

你看那大自然，本就无名，重要的是沉默的背后，需要人去深入感受的东西。它是董仲舒的“道之大原出于天”；是庄子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也是老子的“道法自然”。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在自然中自然而然地成长，而我们的家长也允许并带领他们，让他们自然而然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