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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常人的爱情

2023-11-25  本文已影响0人  曾楚河

【郑重声明: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张维人不正常,但是他的荷尔蒙就比较正常 ,甚至正常得有点不正常。

具体怎么不正常呢?

就是他的荷尔蒙分泌的比正常人可能要多一些。

有一个词叫一眼万年,我是理解不了的,我只知道有一首歌叫一眼万年。但是张维就懂,他知道什么叫一眼万年。

那还是很多年前,张维还在一个公司实习。一个傍晚,他趴在住宿楼过道上看夕阳,结果不经意间就看到了雪儿。

当然,雪儿是张维的专属称呼,别人谁都不能这么叫。

雪儿大名白雪梅。可惜她人不如其名,虽然姓白长得却不怎么白。不但不白甚至还有一点点黑。虽然有一点点黑但五官却极精致。用张维的话说,就是雪儿那精致的五官让他一眼万年的。

后来我们曾根据张维的描述测量过,以当初张维看楼下的角度,还有白雪梅那天的穿着来判断,张维那小子绝对是看到了某些能让他荷尔蒙极速飙升的东西。当然这只是我们私下里说。在张维自己的叙述里,故事的发生却要纯洁得许多。

许多见色起意的故事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这个很正常。要不然就不会有围魏救赵,也就不会有秦始皇统一七国。

在张维的叙述里,他第一次见到白雪梅的时候,当时正刮着风,下着雨,白雪梅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抱着许多资料,正从住宿楼下经过。

“当时风突然吹得很猛烈,雪儿手中的资料全掉到了地上,她急忙蹲下身去捡那些资料,伞被风吹落到一边,雨淋在她身上……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雨不应该淋在那样一个女人的身上。”

张维说这些的时候,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她蹲下去的时候,你都看见什么了?”我很无辜地问。

“我看见雨水淋湿了她的秀发。”

“秀发?啧啧啧,真是狗嘴里吐出了象牙。”我一边说,一边脑补了一下从高处往下看的视角。“那天雪儿穿的衣服领口是不是很低?”

“滚!不许你这样喊她,雪儿只能是我的专用称呼。”

显然,张维并没注意到我的前半句话。我大为震惊。难不成荷尔蒙极速飙升的不是他而是我?我在一个寒颤中回过神来。

白雪梅身边来来往往经过了好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帮她。这一切全部被趴在住宿楼过道上的张维看到了。

当时张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今往后所有的日子里,他都要保护这个女孩儿,让她永远不会再被风吹雨打,不会再受任何委屈。

这些都是我们从当事人的嘴里听到的一面之词。尽管我们也不敢相信,但没有办法,只能等着故事在时光里被证实。

并不是我们不相信爱情,只是我们不相信张维。

我们不相信张维的程度就如同我们不相信自己会在路边捡到一千块钱。

张维拿了伞,从四楼跑下去,把整个伞撑在了雪儿的头顶上。白雪梅抬起头,眼角发红,然后继续捡着被风吹向四面八方的资料。

她每移动一步张维就跟着移动一步。最后白雪梅把所有的资料捡完的时候,张维站在雨中,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对面的白雪梅的衣服全被水花打湿,脸上溅了许多泥浆。

张维每次说到这里的时候,总是泣不成声。

而每次听张维说这些的时候,我总觉得遇见了一个大傻叉。

“你不会蹲下来和她一起捡吗,那不就很快结束了?”

张维沉默不语。他看着我的目光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最后又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嗫嚅了半晌才试图说他当时并没有那么傻。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她,有些紧张。”

“哦,我明白了,第一次见色起意当然紧张。”

“我那刻就发誓一定要照顾她一辈子,绝不会让她身上再被打湿,脸上再溅上任何东西,包括她自己流下来的泪水。”

爱情能让一个不正常的人变成一个诗人,我算是亲眼见到了。

张维开始有意地接近白雪梅,而当时的白雪梅一副很乖巧的样子,所以我们都支持他,甚至给他出谋划策,想各种点子。

“约她出来吃饭,我们负责帮你灌醉她。”最俗套的点子总是第一个出现。

“带她去爬山,然后你假装脚崴了,下不了山,然后嘿嘿嘿……”心术不正的紧跟着上。

“约出来,直接在没人的地方亲一口,让她负责啊。”不要脸的不甘落后。

“依我看,让义父我明天略备薄礼,去给你提亲吧。”爱占便宜的我又怎么能掉链子呢。

“呸!”张维否决了所有人的计策,“我会用真诚去打动她。”

我去你大爷的真诚。

我不喜欢真诚,但我又需要真诚,起码我不希望别人在背后捅我刀子。

但真诚让我们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之后的张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陪我们去各种夜市,不再打游戏,不再喝酒。

他总是用各种借口出现在白雪梅身边。差不多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张维牵着白雪梅出现在了我们身边。那晚我们为了给他庆祝,所有人凑了六百块钱去唱歌。

说到唱歌这个事,每个人都有拿手好戏。

我对精忠报国情有独钟,有些时候甚至当仁不让。

“为了我义子的爱情,我就先唱了。”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我如同是狭小包间里就要上战场的将军,一路高歌,响彻云霄。接着歌声来到了最高潮处,我憋足了劲要吼上一句“堂堂中国就要四方来贺”,可哪知我第一个“堂”字还没来得及出口,话筒就被关了,活生生憋红了脸。

紧接着,张维从我手中抢过了话筒,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以后,人生的道路无论怎样崎岖坎坷,生活如何艰难困苦,生命是怎样的肮脏与充满天灾人祸,我都一定不会让雪儿受任何委屈,不会让雪儿被风吹雨打湿,不会让任何东西溅花雪儿的脸,包括她自己的眼泪。”

说完,他深情款款地看着白雪梅。那种眼神老实说,我只有在电视里男女合唱的MV里才看到过。

我们看着张维,突然觉得平时不着边际甚至是有点猥琐的他此刻是那样的不平凡。他像是在宣告着一个伟大的誓言。更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相信他一定会遵守承诺。

张维没让我们失望。此后的四个年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一直坚持着用最初开始的心爱着白雪梅。他会每天给雪儿发同样的短信,同样的问候,俗不可耐却异常真挚。

雪儿,好好照顾自己。

雪儿,路上小心。

雪儿,我爱你。

四年后,张维当着我们几个朋友的面,单膝跪下,向白雪梅求婚。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张维把戒指戴上了白雪梅的手指。

那时的天那么蓝,花开得漫山遍野,花瓣被风吹散飘向天涯海角。那时的天是那么温暖,温暖得让我想站在最高的山上唱歌。我想大声喊出来,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为他们祝福,让那个在雨中脸上被溅满水花的女孩子成为最幸福的新娘,让那个在风雨里撑着伞的男孩成为最勇敢的新郎。

“你爱她吗?”

“我爱她。”

“那么你爱他吗?”

“我爱他。”

我代表世间万物,允许你们在一起了。

我曾以为,那是一份只有感动与美好的爱情,会按照让所有人艳羡的方向发展,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过完一生。

但事情的发展却不是这样。当一件事情太顺利太美好的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些问题。

某一天,白雪梅来我上班的地方找我。我们见面寒暄了几分钟,然后她交给我一样东西,让我交给张维。

当时我也没多想,直到给张维电话让他来拿东西的时候才知道,白雪梅留下的是一枚戒指,就是那枚张维送给她的求婚戒指。

白雪梅终究还是离开了张维。

也许都是一样的。当张维看到白雪梅在雨里被地上的泥水溅花了脸,他向自己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不再让她在风雨里那般脆弱无助。

但同样的,那一刻的白雪梅也在给自己一个承诺。她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如此这般委屈,孤苦无依。

于是后来的几年里,白雪梅在张维撑起的伞下因为感动而陪着他一步步向前走着。路上留下了他们深深的印记,经过的风雪在他们的掌间融化。然后有一天,她身边出现了更大的一把伞,于是她就离开了。

受过苦的人,始终会担惊受怕,总希望找到更大的安全感。

白雪梅离开后张维就辞去了工作。我曾陪着他跑了许多地方,在许多城市的路边摊上喝过酒。每次喝酒张维就会喝醉,每次醉后他就会唱歌。

一天一万年。游鸿明的歌。

游鸿明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之一。有一首诗叫《红豆》,许多次听游鸿明的歌,我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红豆》这首诗,作者应该是游鸿明才对。

后来不知道哪年,我又不经意听到了他的《诗人的眼泪》,同样也喜欢得不得了,心里更坚定了那种想法。

但也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张维唱歌也好听,那是真好听。

他总是把酒杯倒满,站起来拿着话筒,深情地唱着,一句唱完拿起酒杯喝一口,接着再唱。

“我流浪在秋来春去之间,却将整个寒冬,塞进了心里面。”

每次唱到这里他就哭。老实说,我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失恋后会哭得如同张维那般难过。我有时甚至担心,他会哭着哭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爱情这东西,伤的最深的总是爱得最深的那一个,没有公平可言。

“那个婊子,贱女人……”每次哭到最后,他就会骂。似乎只有骂才能让他舒服些。

“骂吧骂吧,只要你能活着不去死,比什么都好。”

我对他总是很宽容。这世间的好兄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就是少一个,我舍不得。

“如果有一天白雪梅回来了,你会不会原谅她,和她重新开始呢?”我总是怕他记不住爱情的苦,多次问他,想提醒他。

“原谅她?我还想弄死她呢!”张维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不亏是义父的好大儿,义父放心了。”我哈哈大笑。

我们曾翻过许多山,穿过平原,走过田野,在时光留下的记忆里边哭边唱。爱情走后留下来的习惯像是腐蚀进骨髓的毒品,在每个清晨和夜晚,催促着张维泪流满面。

其实谁都没有错。我们经过一个又一个人,走过一座又一座城,慢慢地麻木着自己,只有那些路过的曾经像是旧胶卷,肆无忌惮地闯进我们的回忆里,让我们不得不撕开千疮百孔的胸膛再继续活着。

路上是红色的石头,没有叶的花,飞过黑夜的鸟,还有永远望不到边的远方。风吹动树叶,海水倒影着蓝天,一个人坚持着,而另一个人越走越远。只有那些永恒不变的过去播放着我们曾经彼此拥抱,牵着手想要地久天长。

爬上大理的城墙,我问张维,爱到底是什么。

他回答我,爱其实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是一个人的独自承受,是一个人的……

“都是一个人,一个人还怎么爱呢?”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念念不忘。

后来在路边摊,张维拿起一支筷子,戳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

“你看,一支筷子也可以吃饭,一个人怎么就没办法爱呢。”

滚你大爷的。我不服但我无可奈何。

我们谁都没权利要求对方按着我们的意愿走在我们伸出手就可以握着对方的单行道上。同样的,对方也没权利要求我们行走在他规划的单行道上地久天长。

在外面漂泊了大半年,最后我们回到了张维的老家,那个种满兰花的小窝。在他向我再三保证不会丢下我这个义父不管之后,我就离开了那个地方。我也得生活,我得苦钱给他买酒喝。

年底的某一晚,忘记了在看谁的电影,我突然接到张维的电话。

“给我点钱。”

“干嘛用?”

“你别管。”

“不说我就不给。”

“……”

张维支支吾吾半天就是不肯告诉我钱是干嘛用的。直到我一再相逼他才不情愿地说,是给白雪梅的。我当晚就赶到了张维家里。

终于有了白雪梅的消息。

幸运的是张维找到白雪梅了。不幸的是张维找到白雪梅了。

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

“你不是特别恨她吗?”

“恨。”

“你不是想弄死她吗?”

“想。”

“那为什么还要帮她。”

张维转身看了看睡在沙发上的白雪梅。白雪梅蜷缩着身子,在睡梦中还会时不时地颤抖,眼角还残留着泪水,头发蓬松,像是一个刚刚从雨水中玩累了回家的孩子。

“你看,我曾说过,绝不会让她再流泪的,是我没保护好她。”

“你倒是伟大。”

“我只是对她才这样。”

“那么说我应该表扬你了。……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帮她还账,还有,送她去戒毒所。”

“啊!”我不禁惊叫起来,“我没有这个能力。”

我实话实话,都不好意思再以义父自居。

张维倒满酒,一杯接一杯。我没办法只好也跟着喝,一杯接一杯。

“要不,把我的摩托车卖了吧。”我拼命想着我所有值钱的东西,除了那辆摩托车,再无其他。

“那值不了几个钱。”

张维忽然直溜溜地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我可不想委屈我以后喜欢的姑娘。别盯着义父的腰子看。”

我的腰子只能为了我爱的姑娘才可以受伤,别人谁都不行,哪怕是为了义子喜欢的姑娘也不行。

“不,你提醒了我,我还有车可以卖啊!”张维盯着我,眼里有了光。

于是我们立刻马上卖了张维的车,在那个半醉半醒的夜晚。

“兄弟,醒了你可别后悔。”买车的人说。

“谁后悔谁是谁的孙子。”张维斩钉截铁。

我站在一边,心里暗自着急。可别后悔啊,要不然得当爷爷了。

关于白雪梅我没有再继续追问,包括是他找到白雪梅的,还是白雪梅找到他的。

第二天一早,张维给白雪梅买了她最喜欢的衣服,做了最好吃的饭菜,然后我和张维一起把白雪梅送去了戒毒所。

半夜的时候,我从他家里出来,关上门的瞬间,我脑海里浮现出几年前的场景。

白雪梅每走动一步,张维跟着移动一步,风雨越来越大,他们越靠越近。

我想这就已经足够了。

时间是要饭的乞丐,有时一觉醒来,碗里就多了一个馒头。

时间也是良药,一晃眼曾经吹过的风都甜了起来。

又两年过去,以前的真诚曾让我们几乎失去了一个朋友。如今岁月又还给了我们另外一个朋友。张维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戒酒戒烟戒了所有不好的习惯。

“用最好的自己,去迎接另一个最好的人。”张维这样说。

白雪梅用坚强的毅力战胜了自己。

那一天也是我陪着去的。张维手里抱着大大一束玫瑰花,红得像是天边被烧红的晚霞。那是我迄今为止看到过的最漂亮的玫瑰花。

他们的爱情像是一个让我没有办法去怀疑的真理,我看着它的开始,见证了它的经过,还会看到它的结局。

那天还是吹着风,下着雨。

当白雪梅出来的时候,眼里挂满泪花,张维立刻迎上去,用袖子轻轻擦拭着,然后跪下去,说,“雪儿,嫁给我吧。”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白雪梅,看到她扶起跪在雨水中的张维。那一刻,我转过身,看到一条路从我前方一直延伸出去,滂沱大雨,但是我知道,他们会一步步往前走,无论多少崎岖坎坷。

年底,他们正式结婚,婚礼上只有我们一帮熟悉的朋友。张维告诉我们,那是白雪梅的主意。她只想陪着张维把一辈子走完,简简单单的,并不需要整个世界来证明。看着他们脸上的微笑,我又想起那个雨天的傍晚。

一个女孩蹲在风雨中捡着被吹散四面八方的资料,一个男孩撑着伞,女孩每走动一步他就移动一步,当女孩抬起头,脸上溅满泥水,男孩暗暗发誓,从此以后,他一定会给他幸福,不再让她委屈,不会再让她脸上溅满泥水,花了脸,包括她的眼泪。

接着我又想唱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要经历多少事,走过多少路,才会义无反顾可以永远。但是我知道,每个人都会走在路上犯许多的错,我们还是应该继续相信那些我们曾经拍着胸脯说出的誓言。并不是因为谁来要求我们,或者我们必须那样。只是无论是怎样的沙漠,只要落下雨,都会开满花。再大的风雪落下来,只要我们一步一步走,总会烙下我们深深的脚印。

冰霜从四面八方凝结而来,只要我们牵着的手握得够紧,时间够久,凝聚在掌间的温暖总会融化最寒冷的冰霜。

爱了就坚持,一步步向前,相扶着听那些暮色下的旧胶卷。像是田野,风吹过,花海一浪又一浪地向远方。

也在那一年之后,我真的有了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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