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偷书贼

2017-08-06  本文已影响0人  黄辉huihuang

在上世纪的湘西,小河城是座三条马路的山城,因为身处偏僻的山区,小城很少有书店的。印象中除了在人民路的新华书店之外,私人书店就只有两三家而已,而且还经常有倒闭,接手换老板的。

就像现在买黄金首饰的店子,那时书店的书籍往往被放在粗糙的玻璃柜里,不管是私人书店,还是国营的新华书店。如果你想看看书,摸摸书,只有麻烦售货员过来,拿给你,你必须在脸色很难看的售货员看你的短短几分钟内,决定买还是不买?这真是个很大的问题。

到了九十年代,才开始慢慢有了租书看的地方,有些书店就开始了边售书,边租书的生意。比如香港街的一家湘西文史书店,夫妻两人经营。除了这些业务之外,他们家还专门买一些本土文史书籍,这些书很难在外面买到,比如沈从文,比如黄永玉等等,这就成为好事的游客们买纪念品的地方。在我们汽修厂少年最好读书,有求知欲的年纪时候,我们经常光顾。

那时候,我们还常常光顾另一家偏僻的书店,在峒河花桥桥头的古槐书店。那是因为他离新弟(吕迪)家很近,而老板人又很好的缘故。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新弟和老板之间。

一 古槐书店

我告诉过你们吗,峒河桥上,有几座很特别的桥吗?

因为峒河蜿蜒流过小河城,城区被峒河弯弯曲曲地切成了好几个城区,比较老的桥,有一中水泥桥头,石拱桥,东门街边桥,后面有位乡绅土豪,晚年间捐钱捐了几座桥,方便两岸居民,分别叫做花桥,醉桥,肥桥和爱桥。而沿着河两岸,就是大河街和小河街。

而新弟就住在花桥边小河街,他一开门对面就是棵古槐树,树边就有个店铺,“古槐书店”。

一入中学,你不会认识新弟的。他是个个子矮小,相貌普通的家伙,丢在人堆里,就会化了。新弟真姓“吕”,名字叫“迪”,念起来像是金属“铝锑”,只因为人小,且人精,所有很快有了外号“新弟”。

一旦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他十分的机灵古怪,他是我们班第一个发现在食堂打饭,如何抢到多一分辣椒炒肉的人;他是第一个掌握如何打 IC电话亭不用钱的人;他是最后一个被抓到混进校游泳池的人;他是最早知道各个老师脾气喜好和秘密的人,也是知道如何搞定校门口守门师傅的人。

他这么有才华,却没有那个少年圈子愿意接纳他,他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当肥膘递给他一支烟的时候,很快就被我们汽修厂少年队收编改造了。

肥膘(本名费飙)收编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看中了新弟家对门的“古槐书店”。

初中一二年级是我们求知欲好奇欲最旺盛的时候,什么书都看,特别是那方面的书:琼瑶的言情,古龙金庸的武侠武打,卫斯理的玄幻,还有各种来路不明的铁路杂志,和社会低俗故事的地摊杂志。

古槐书店最多的就是这类的杂志和书籍。

而它的老板姓贺,却不是个什么文化人,而是个十分普通矮小的瘸子,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了几公分,走起路不免拖了地,我们都叫他瘸子老板。瘸子老板相当会做生意,书店不知在买新书,也租畅销书,也可以花5毛钱,坐在河边,看一天的书,也可以再给点押金,花一元钱一天租回去看。除了书的生意之外,他的铺子,还买烟酒零食冷饮杂货,只要河边花桥居民需要的,他都买。

贺老板不到四十,独身一人守着铺子,为人相当的友善随和,大家也爱和他做生意。据说,他唯一不友善,甚至恶毒的地方是对偷书的人。特别是小孩子,他会扣押偷书的小孩,派人去花桥派出所把他侄儿叫来,跟他借一副手铐,把偷书贼铐在花桥头,等你家长来领人。

那个时候,小河城派出所的公安就是这么的混蛋。

大家都这么说,其实我们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有人会偷书。

贺老板这样的老好人,自然也有好事的居民,在茶余饭后,说闲话,闲聊天,问他为何不娶个婆娘,老板却总是笑笑,说一个人过挺好的,有个女人反而麻烦。

麻烦?有什么卵麻烦哦,饿了有吃,闲了有话,困了有睡,老了有伴,人生不就如此吗?那是舒服呢。

然后就有人开始编排瘸子老板,说他生理有病,心理不正常;也有说他年轻的时候风流被人打瘸了;也有人说他本就是情种,一直喜欢某个女人,娶不上了,只好高不成低不就的拖着。

贺老板老实,听到了也只是笑笑,邻里邻居地,有合适的,也给他介绍,他只是不管。时间长了,大伙儿的心也冷了,不再传说他,也不再张罗他,守着书店,守着古树,守着花桥的贺老板好像本来就应该是独身的。

新弟和肥膘我们早就摸准了瘸子老板的脾气,隔三差五的来这里看书。有钱有闲的时候,在书店租书看,花五毛钱租书,再花五毛钱买一袋瓜子,捧着书,坐在花桥上看。

花桥往往周围居民的休闲文化中心,中间是个廊桥,桥上有青石板,木板子的凳子,下棋的,唱曲的,打麻将的,一天各时,都有人,特别是夏天秋天,河风徐来,逗猫打狗,吹牛胡侃,下棋听曲,十分舒服;如果有钱无闲的时候,就买书或者租书回去慢慢细看,贺老板的书店的畅销书几乎都被我们翻遍了。

问题很快来了,几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爱不释手的书籍,想占为己有。肥膘爱上了金庸的一套《射雕英雄传》,猴子喜欢上了《三国演义》,卫斯理的书是水鱼的最爱,新弟喜欢翻一套七龙珠的漫画,而我,鸡哥最爱的是灌篮高手。

二.偷书

那天,肥膘突然跟我们说,他想“拿”一套《射雕英雄传》出来,还问我们要什么?

偷书,这种事情,我们都想过,可是谁都没有第一个提出来,肥膘果然是老大,不但敢为人先,而且以民为本。

我们什么没偷过?汽修厂简直就是我们的后备仓库,随便拿;皮鞋厂的皮鞋,纸箱厂的纸盒子,火柴厂漂亮的”火花“,一打叠一大叠的往外搬;还有印刷厂的原浆纸,蔬菜公司的菜种子,回去看看我们自己的家,自己用的很多都是从厂子里“拿”的。

但我们从未尝试过偷书。看了书,喜欢了书,你还会偷吗?

仿佛我们作恶多端的心灵,都被进化了一般,偷书,还是拿书?还是肥膘有能力,能看出我们蠢蠢欲动的罪恶心灵。

“你知道为什么叫古槐书店吗?”肥膘得意地说。

“为什么?”

“你把古槐树书店,拆开了再想。”肥膘说出了秘密。古木鬼书!贺老板有鬼!不偷他偷谁?

我们一拍即合,机灵的新弟出了个主意,他马上可以建立首功了。一开始,还以为这小子要动手偷自己的家旁边的书店,他会下不去手,没想到这小子,第一个点头答应。

而其他的,关于偷,我们汽修厂的少年实在是太有经验了。

那天,我们都还有点小激动,一放学,我们就往花桥书店跑,新弟和水鱼在书店,我在店外小板凳租书看书把风,肥膘和猴子在花桥上,租书看。那天,秋高气爽,桥上十分热闹,各色人等,老人小孩什么都有。贺老板的生意自是很好,他拖着瘸腿,搞不赢手脚。

第一次偷书,我们都有点小激动,心跳前所未有地快。

很快,肥膘就和猴子在桥上吵了起来,两人因为谁欠了谁钱,在哪里骂娘,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哎,别吵了,都是同学,几块钱而已。”有人在劝解。

“你这个小孩,个子小小的,还得理不饶人啊!”有大妈在骂瘦猴子。

“你,也是,看你白白胖胖,应该不缺那几块钱,少吃两块肉,还别人钱啦。”有大叔在说肥膘。

听的我们十分搞笑,只有瘸子老板还是不理,还在柜台算他的帐目。

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说什么难听的都有,肥膘还真被一个老婆婆给激怒了,要动手打老人家。

“搞什么,老人家你也打!”

“小胖子,你莫耍横啊,在我们花桥,你老实点。”

贺老板终于走到店门口,抬头了看了花桥的人群。

“哎呀,书掉了,你妈的,你把我书弄到河里去了。”猴子突然大喊,“你妈妈的,你赔。”

听到这,贺老板看了看新弟,说,“吕迪,帮忙看店子,我去看看。”

新弟没有看贺老板,只是点点头。

贺老板走出店子,疾步走到人堆里。

机不可失,水鱼给了我个眼色,我负责店外观察贺老板,水鱼开始行动,他早就瞅准了我们要的书,他以极快速度,将不同位置的书,抽离出来,放进了自己的书包,然后蹭着门,像只泥鳅,出去了。

不到十秒,完美的动作。

贺老板劝解了肥膘和猴子,看到自己的书安然无恙,才拖着腿回来,走进店铺,看了看新弟,又看了看我,再看看店铺内。

随着贺老板的视线,我发现他已经看出来不见了水鱼,不见了书架上的书。他正要对新弟呵斥:“那刚看书的小鬼呢?”

我高声对他喝道,“贺老板,还书!”这是我们约定的“扯呼”暗号。

花桥上的肥膘和猴子第一个朝反方向冲出人群,我把手中的书朝贺老板砸去,而不远处的水鱼像是得了发令枪的运动员,撒腿狂奔。

唯一呆住的,就是新弟。

我刚一转身,后脖子就被一股巨大的能量抓了起来,我一回头,是贺老板,他瞪大双目,十分骇人。

我没想到他那么敏捷,他像是隐藏在民间的武林高手,把我像拧小鸡一样的拽倒在地,”妈的,不学好,偷书!”举手他就打。

我咯噔一下,心想完了,我知道偷书被贺老板抓住的后果是什么,把偷书贼铐在花桥头,等你家长来领人。那时,我的脑海翻滚过无数被西红柿和口水洗礼的面画。

“放手!”这时新弟冲了过来,一头撞到贺老板的腰眼上,他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撞到在地。

我哪能还在犹豫,爬起来,就跑,跑出了三条街,才收住。

晚上,碰头的时候,我们从水鱼那里拿到了书,但都高兴不起来,新弟被抓了。

“放心吧,瘸子老板不会把新弟怎么样的,他们是邻居。”唯一得意的,就是肥膘。

我们先分了书,约定明天见了新弟,再说。

三 花姐

第二天,新弟果然没有来上课。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我们就知道出事了。

我们脑子里浮现出各种新弟被铐,被打,被嘲笑,被吐口水的,受苦的画面。他一定会吃亏的。

我们知道,新弟没有爸爸,只是和妈妈租住在便宜的花桥老区。峒河边到处都是这样的小房子,或是水泥房,或是木板房,曾经繁华的水路,早就荒弃,大马路拉通,好的店铺都在人民广场的香港街。这里成为全城最大最便宜的居民老区。

住在这里的,都是城里的老居民或者是外来的普通住户。而新弟妈妈在这里,的确是个神奇的存在,新弟都是十三四岁了,新弟妈妈们还年轻的像他二三十岁的姐姐。而且还是个很美丽的姐姐。

我们几乎没见过他的妈妈上过班,每天新弟出门上学后,他妈妈都浓妆艳抹,花枝招展,风骚地扭动着腰肢,去花桥的棋牌室打麻将赌钱,一泡就是一整天,吃喝拉撒都在那里。不打牌的时候,就在那里和些游手好闲的闲汉混子,打情骂俏,勾勾搭搭。在花桥居民看来,他妈妈就是那种风流不守妇道的水性杨花的女人,甚至背后大家给她一个绰号:花姐。

我们都在想,花姐能从瘸子老板手里救出新弟吗?

放学后,我们飞似的,跑到花桥桥头去偷看,远远的就看见,花桥上并未绑着新弟,连古槐书店,也关着门,贺老板去哪儿了?

我们派了个不常去的小孩,打探了一下,才得知,从昨晚起,贺老板就没看过门。而花姐今天也没出门。

我们分头回家吃过晚饭后,天黑后,再次回到了花桥。这次,书店门微微掩遮着,漏出一道光。

我们瞧瞧走近了,才看到,新弟并未在屋里,屋里只有在算账的贺老板。 我们才有些放心。

新弟会在家吗?我们没敢去新弟的大门敲门进去,我,肥膘,水鱼,猴子,四个人绕到屋子后面,看准了一睹矮墙翻了进去。

新弟的屋子我们从来没去过,他也不会邀请我们去。透过窗,我们才第一次看清了新弟的家。

屋里坐了两个人,新弟的妈妈和一个高大白皙的中年男人,只是没见新弟。

两个大人只是抽烟,不说话。我们只是看不清那男人的脸。

一只烟,抽完了,只见那人捻熄烟头,才站了起来,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厚信封,“东西你拿着,过段时间,我再来。”

说完,起身要走。

花姐也起身,死盯着男人,“你还来干什么?”话里带着哭腔。

这时候,从房里冲出来一个人,冲着那男人喊道:“不要他的臭钱!”

“闭嘴,狗日的,他是你爸!”花姐对着新弟骂道。

我们都怔住了,新弟的爸爸?

那人看着新弟,没说什么,转身开门,出去了。

肥膘示意我们,让我们赶忙去跟踪那个男人。这时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人,借着灯光,看到那人身子有些摇晃,狗日的,贺老板。

我们又附身趴下。

花姐看到贺老板进来,也是骂道:“该千刀的,你来干什么?”

贺老板竟然喏喏地对花姐说:“缺钱我那里有,别拿那个混蛋的。”

花姐坐了下来,“他混蛋,你不混蛋吗?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还有这个鬼崽子,竟然去偷书,偷什么不好,偷你贺老板的书,嫌我输得还不够吗?”说了还不解气,指着贺老板接着骂,“一个骗子,一个拐子,怎么摊上你们这两个东西。”

说完,平时趾高气昂的花姐竟然无声的眼泪流了出来。

屋子静静地,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只得悄悄地翻过墙头,走了。

第二天,新弟来上课了,我们也把所有的书还给了新弟,托他送还回去。他只是说,没事,让我们看,瘸子老板他已经搞定了。

“妈的,让你还你就还,你啰嗦什么?”水鱼有点怒了。

“为什么要还?我们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才拿到的?”新弟也是火起。

“瘸子老板对你家那么好,我们不应该偷他的书。”猴子说了实话。

新弟愣住了。他没想到,猴子会说出这话。

古灵精怪的新弟,逢人就献谄媚的新弟,猴精人精的新弟第一次发火了,“狗日的,要还,你们去还!老子不干了。”新弟把书往我们身上一扔,哭着走了。

看着新弟哭了,水鱼蹲了下来,也哭了。

肥膘踢了地上的水鱼一脚,“哭什么卵,你妈是花姐吗?”

然后,沉默的我们,心里都很难受,那真是个伤心的夜晚。

初中三年,我们没跟新弟说,我们看见花姐和瘸子老板的事情,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自那以后,古槐书店我们再也没去过,新弟再也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少年圈子,他成了独来独往的少年。而那偷来的书,我也没再翻过,有一次,我们把书凑在一起,托猴子在夜里,悄悄送回了。

之后,我们再也没偷过书,偷来的书,不好看。

附:从小对书就有很大兴趣,至于偷书....峒河上的确有这么几座桥,只是2012后才建起来的。古槐书店则是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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