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前日路过老街茶馆,瞧见里面茶客倒是不如往常多了。几个老爷子围坐火炉边慢慢悠悠吃着茶听着曲,或是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打着长牌。一旁的烧水壶咕噜噜响,冒着热气,看起来倒也悠闲惬意。
不禁又想起了我那命运坎坷的外公。
记忆里外公身形魁梧,有着标准国字脸,头上总是缠着青丝头帕,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干起活儿来手脚麻利,一看就是地道的农民。他从前卖菜收摊后总会来这间茶馆待上一阵子。
是的,我外公是一个菜农。他一辈子都在地里耕耘,靠种地卖菜养家。再加上他能吃苦、肯钻研,他种的菜又大又水灵,也算是菜农里的行家里手,即便是育有3个子女,家里日子倒也过得去。
奈何命运弄人,在母亲中学时,外婆就因病离世。不知是条件所限,还是根本就没有再婚的念头,此后外公便一直都是独身一人。
日子也就这样慢慢的过着,三个子女也相继长大成人,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90年代初,大舅在当时计划经济体制下因为投机倒把的原因撇下老婆孩子远走他乡,杳无音信。二舅性子软弱,二舅娘性格彪悍,家庭矛盾相对较多,对外公也不那么孝顺。矛盾最尖锐的时候,二舅娘挥舞着刀背照着外公的肩头砍了下去,所幸只是皮外伤,但也遭了些罪。后来事情愈演愈烈,外公终究是被赶出了家门,大冬天在屋檐下搭建塑料棚,勉强遮风蔽雨。村委多方调解无果,此后外公就改随大舅娘家一起生活。
身体还算硬朗的外公,闲不下来,仍然打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平日里卖卖菜赚点零用,权当活动活动筋骨。
而我父母亲常年在外打工谋生,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自然也无暇顾及家里。外公就时常背着大半背篓的当季瓜果,靠着脚力步行前来看望我们。由于当时山路坑洼积水,也不通客车,外公往返一趟脚程大约得4个小时。
我明白,外公背篓里装得是那沉甸甸的爱。
有时候寒暑假,大舅娘也会把我们接到家里去玩。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外公的屋子时常会传来压抑又崩溃的哀嚎痛哭,伴随着毫无节奏的呜咽声。
毕竟老年男性的哭是不多见的,当时对我的心理冲击特别大。我那个时候还不懂外公哭声里的悲苦和绝望,只觉得那哭诉声里有一种永远不会再天亮的窒息感,心里隐隐有些害怕。我和大舅娘隔着那扇门安慰开导了许久,外公才渐渐平复下来。
夜更深了,浓浓的夜色慢慢的吞没了一切。
外公年纪越来越大,视力也不那么好了,弯曲的后背也多了几分沧桑,不再挺拔。有一年暑假,我给表姐看店。那天外公挑着空菜担匆匆赶来,满脸焦虑的拿给我一张百元纸币,让我鉴别一下真假。我粗略一看,从外观上尚未分辨出差别,摸着衣领处凹凸感倒是很强。再仔细一观察,原来衣领处的凹凸感是用针尖密密麻麻轻戳出来的,手感很容易骗过老年人。
至今想起外公当时生气又懊恼,悻悻然离开的样子,我就特别后悔和自责。我为什么要如实回答?我应该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悄悄换一张真的给他啊!
大学期间,外公状态似乎要差一些了,嘴里总是念叨一些已走的故人。聊天时也常会满眼殷切的问我还有多久毕业?分配到哪里工作?我耐心的给他解释,现在都不兴分配工作了,需要自己去应聘。他好像听懂了,又感觉不太理解,言语间皆是担忧叹息。
终于,父母亲也用多年的背井离乡作为代价换来了一栋温馨漂亮的家。搬家那天,外公对母亲说道“看到你安定了,我也就放心了”。谁也没想到,这一面竟成了永别。
不久,在我大学毕业典礼这一天,我拿到了毕业证,也同时接到了外公去世的消息!哽咽着挂断电话,心里空落落的。我还来不及跟他分享毕业的喜悦,来不及赚钱孝敬他老人家……
他真的走了,带着母亲和我永久的遗憾走了。
回想小时候,我其实还挺害怕进他屋子。因为他的床榻边顺着墙壁放置着一副黑漆漆的空寿材,那时候感觉特别瘆人。现在想来其实这是老人到了一定年纪后知天命,对生命的一种豁达,对死亡的一种尊重。可临了终究还是没能用上,由于政策变化,不再允许土葬,实行火葬。
罢了!一晃,外公已走了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