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宫殿||故事

（一）重现梦境

我常常梦见一座宫殿。那里的罗马石柱，那里的大理石阶梯，那里的白玉铺成的大道。四通八达，周围的建筑群落，全是同样银白色的宫殿，雄伟壮美。它们是一座巨大的迷宫，穿梭期间，像踏至云端。它们又像一颗巨大的白色又晶莹剔透的宝球，因为我不管左右前后上下的走，都是同样的场景，我，始终在这一颗球里绕圈。

而某一次不在梦里，我看见了同样的宫殿，我踏了进去。随着玉石般的大道往前，七阶大理石台阶拾阶而上，左右各四根罗马石柱擎着殿堂，两扇厚重的大理石巨门。巨门缓缓打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隔断前路，裂痕里，有运转的星河。我前蹄踩在空中，像在触摸星云。我看见了人类，就在巨大峡谷隔断的对岸。他们把山修筑成巨型人神兽身像，他们把巨石堆叠在一起，他们把远山刻成人头簇拥在一起。人类，我们信奉的神灵，他们就生活在对岸，他们做着我们做不到的伟大的事情。而此刻，我站在星云上俯瞰着他们，如果他们也看得见我——那成百上千的蝼蚁一般大小的人众，更像是敬畏我为神灵。

我是一匹马，这世界都是马。他们说人这种神灵，令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是直到我被当作疯子之后，我开始相信，这世界有人类活着。我尝试用我的疯言疯语给他们说我看见的人类，是如何出现，又如何消失？他们，不是天上的神灵，而是和我们一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如果有一面镜子，镜子的光面看不见暗面，而镜子的暗面看得见光面。我在宫殿里消失，到达暗面，我能看见人众的光面，和我们世界的光面。人众能找到暗面的我，而你们并不能看见暗面里的宫殿，更找不到我的踪迹。”

（二）迷踪

“我看见了人！他们就在那里！那里有座宫殿！有峡谷！峡谷对面！”我不知道在马的世界消失了多久，因为我主观认为我一直在这个世界，他们却好似寻了我很久。

“快把面具带上！触怒神灵！”马爸慌忙给了我一个人面面具，用前蹄贴在我的脸上。

“这孩子受了惊吓！说胡话了！”

“也奇怪，找了这么久，怎么在这儿啊？刚才都没马注意到他？”

“他刚才怎么消失的？谁看见了？”

“那是人把他带走了！他自个儿就把面具取了？”众舌纷纷，一个个人面马身的马妇在面具的遮掩下嚼舌。

“人啊，莫怪罪小马吧，他不懂事儿。”马妈前蹄跪地，夹着尾巴，头左右摇晃着祭拜天上的人众。

没人看见我身后的宫殿，我就从白玉大道走出来，“没人看见？”我狐疑地回头望去……

身后是一处断崖！离我咫尺。宫殿，消失了。

我想拿掉面具，再试一次，宫殿果然又出现了。我想继续往前踏上玉石。马爸赶紧拦着我。

“这孩子魔怔了！”

“他想干嘛？跳下去吗？”

“一定是人把魂带走了？哎哟，千万别发生在我身上哟……”面具下又是一顿分不清谁是谁的含糊。

“宫殿！宫……”我没来得及说清，脸上又被贴上了面具。

（三）信仰

马的世界，虽然没见过人，却极度信仰人。

传说中的人，他们用两只后蹄走路，游历于天，地，海，深渊。他们用前蹄审判，助圣马升天，堕恶马入地，也同助圣人普照圣光，堕罪人枷锁束缚于深渊。

所以，好马信奉圣人，以罪恶之人为戒；恶马信奉罪人，以圣人为虚荣。长舌妇马，总是叨叨两句，咒马魂被罪人勾走。做了亏心事的小市马，也总害怕横祸是罪人的加害。伪善马一心渴求着得到圣人点化。圣马也像圣人一样普耀大地。

传言，很远处的时间，最远处的神峰上有一匹得道者，他能两脚站立！他将右前蹄高举，即天。他将左前蹄低垂，即地。信奉者，虔诚的信奉者，虚伪的信奉者，焦虑的信奉者，罪恶的信奉者，都是他的教徒。教徒们把教义传得很远，传了回来，传神了传成传言。这匹“圣马”见过圣人，吐纳天地灵气，而今依然在最远处的神峰顶上修行。

（四）神峰，神峰

这世界最远的距离，就是神峰与神峰之间的距离。

这世界最高的峰，就是擎着天的神峰和神峰。

我们一群马村，就坐落在这一座神峰山脚。

另一群马村，坐落在另一座神峰山脚。

我们神峰上，没有得道圣马。

他们的神峰上，有一匹活了很久的得道圣马。

我们神峰顶上，没有与天接壤。

他们的神峰顶上，有一块碎了的天，圣马可以借此飞升。

我们神峰有万阶青石台阶，是开山夫在整个囫囵神峰身上凿出。

他们的神峰，有九万阶，一面是山石嶙峋，一面是绝壁残崖。来自人与自然的鬼斧。

我们信仰着人。我们把所有秋收掉落果子的树上挂满了人脸面具。黄色的面具，是富贵的信仰。我们会在祭祀时带上面具歃血。白色的面具，是纯洁的信仰。我们会在篝火旁带着面具跳舞。黑色的面具，是敬畏的信仰。神峰脚下的村落，安居乐业。

（五）祭祀

树，是神峰给的，人的馈赠。鲜美的肥草，是天给的，人的馈赠。雨，云，雾，都是人给的。干旱，饥饿，是恶马自找的，是人的惩戒。

秋收，看不见一个果子掉落，它们烂在树上，也不曾掉落一个。青石磨成的粉，能吃，管饱。不习惯神峰馈赠的青石，挨饿，死了好多。

用罪恶的马，献祭给罪恶的人，请求释放杀戮。用罪恶的马，献祭给圣人，请求原谅宽恕。

五年以上，十年以下，中年健马十匹，留村驻守，戴黑色面具。其余马等，随长马，上山祭祀，戴白色面具。献祭神灵者，两匹，戴深蓝色面具，扣四脚，由四健马押上山，防伤其余马众，防跳崖自缢。

百余马众，随长者，一同上山。妇马在每一阶上留下面具，蓝，绿，黄，紫，红，一路往上。

神峰上有一座巨型石冕，像一只擎天的手。石冕下有两块完全契合的石，一明一暗，一前一后。

祭祀圣人，用明石。长者为首，前蹄跪，马众跪。长者夹尾巴，马众夹尾巴。长者颔首低头，马众低头，马众左右晃头。长者起身，敬献圣人。四健马押着恶马，上前石冕下光面巨石，按住恶马头不能动，长者扬起前蹄，踏碎恶马咽喉，歃血，祭祀神灵。

祭祀罪人，用暗石。长者回避，马众回避。四健马换上黑色面具，手舞足蹈，引深渊罪人来暗面。另四健马换上面具，后腿数十步，带着恶马冲向石冕下暗面巨石，将恶马撞在巨石上，数次，粉身碎骨，血流尽，祭祀神灵。

我，摘下白色面具，看见白色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