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沅有芷兮（17）
【青春】沅有芷兮（17）
佛说，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
“放下”这个词。
梁悦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才学会。
那些从不敢在人前言说的话，那些藏在心里生根发芽的内疚自责，不敢面对的人，害怕重提的往事，甚至不敢放声大哭一场的懦弱，如今都在她回来这里之后，深埋土壤，成为再不会提及的过去。
曾经以为将这些说出来会很难，但当一切道明后，才发现，原来她宽恕了别人却从没饶过自己。
一直都是自己，没有放过自己罢了。
“外婆，很晚了，我扶你上去休息吧。”等窗台的夜风涌进来，吹醒了迷糊的意识，梁悦才恍然回神，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
那些眼角流不尽的泪就让它留在昨日，成为过去吧。
也许是回忆太过汹涌，也许是今夜与外婆的对话让她豁然开朗，整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半分睡意，潜意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未做。睡到半夜她终于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个人悄悄地出了卧室，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妈，我回阑市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最后干脆拨通了那边的电话。
“悦悦。”
“……妈，你在上班吗？”她这边都快凌晨一点了，加州那边，在这个时间点，她妈应该还在公司。
“今天没有，我在西林教授办公室呢。”
“......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边停顿了几秒，似在翻阅什么东西，半晌后才回了一声轻叹，“悦悦，你是个优秀的好孩子，是我一直忽视了......”
梁悦心尖轻颤了一下，“妈，你别这么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你给了我生命，给了我看世界的机会，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恩赐。所以，不管我曾经历了什么，今后又将经历什么，那都是我命中该有。我承得住，也应该承受住。
“悦悦，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但是你……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女儿，也是个好孙女。”好到让她自惭形秽、甚至无地自容。
此时此刻，大洋彼岸，高丽正从西林教授手中接过一大摞书纸，一张张，一份份都是梁悦这几年，在这所大学里所修课程的所有成绩，还有她画的设计图纸，参赛的作品，获得的各种奖状奖杯，演讲时写过的手稿，所有有她在的照片……鲜活的，明艳的，积极的……
“妈……”二十几年来，头一次被亲妈夸奖，梁悦反倒不适应。
齐敏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真的是父母控。
高丽似深吸了口气。“好了，咱们母女之间就不说这些了。你外婆……她还好吗？”提到外婆，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僵住。
梁悦按着眉心，低声道，“外婆她……有好多白发，脸上皱纹也深了，拿东西时，手也经常抖。还有她眼睛也不太好，总是看不清一些东西，有时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两边同时无声沉默，梁悦不语，但她知道那边的人在听，“不过，她精神很好，经常会到小区里和李奶奶拉家常，她与小区里的那些爷爷奶奶相处都很好，他们还会经常给外婆送些吃的……”
“悦悦……”听不出有没有哽咽，但呼吸却是重了，“你没事就多陪陪你外婆……经常回去看看她，别让她一个人。我……我这边，你先别告诉她，我一定赶在清明节之前回来……给你外公上一炷香......”说到最后，那边已经彻底没声了。
在梁悦的记忆中，从没听过母亲这般似哀似泣的声音，也没听过她对谁掏心掏肺地诉过苦。
喉咙一紧，眼泪竟不自觉砸在了手上，“……好。”
当灼热的阳光烫的脸颊发热时，梁悦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窗边的光线正好打在她脸上，使得那张白皙的脸染了一层轻薄的红晕，透着莹润的光泽。
半眯着眼，看着远处摇曳的树影中洒下的点点金光，璀璨夺目，差点迷了她的眼。空气里飘来似有若无的香气，熟悉的味道。她就着被子一骨碌爬将起来， 侧头深呼吸，鼻孔朝空气里嗅了嗅，是瘦肉粥的味道。
连忙掀被子下床，蹭蹭地跑了出去，还在老远就开始吵嚷，“外婆，你煮瘦肉粥了。”
“嗯。”厨房里咕咕冒着热气，四溢的清香扑面而来，梁悦尝的快流口水了，那是许久不曾闻到的，独属于外婆的味道。
耳边传来外婆的轻斥，“真是一个小馋猫，快去洗脸刷牙。”
“是。”梁悦调皮地敬了一个礼，龇牙咧嘴地跑去浴室。
看着镜中的自己，嘴里还含着一口牙膏沫，她却越笑越大声，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开心地只差跑出去告诉全世界，她今天心情很不错。
“梁悦，从今天起，你要好好享受生命。”接下她只需要努力化解母亲与外婆两人之间的隔阂，那么她们一家人以后就可以和谐圆满了。
“嗯，好吃，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连吃瘦肉粥都觉得可以吞下一整锅。
“喜欢就好，以后放假的时候常来，想吃什么外婆都给你做。”
“那外婆，我想吃芝麻饼，还想吃鱼肉丸子，还想……”
“你这是背菜单呢？”
梁悦咧嘴，“我这不是怕您一把年纪了，记性不好给忘了吗？”
“你这孩子，连外婆都敢打趣。行了，想吃什么，下午去买食材，回头外婆都给你做。”
梁悦笑得更欢，“好咧。不过，您忘了，小时候我可是常拿学校那些新词来打趣您，然后您就会说我不求上进，成天只知道惹是生非的……小兔崽子。”
梁悦到现在都还记得，每次外婆说她不学无术，她就会拿在网络上流行的新词，同学们爱说的顺口溜来刁难外婆。每次一说，外婆没听懂，外公却听懂了，爷孙俩就会合着一起嘲笑外婆落伍，跟不上时代潮流。
“哎，我记得那时候，你调皮不懂事，整天跟学校那些小朋友打架，可没让我少操心。”
梁悦心虚地挠了挠头顶，笑眯眯地迎上去，抱着外婆的胳膊左摇右摇地撒娇，“那都是小时候了。您看，现在我长大了，懂事了，定不会让外婆费心。”
眼珠一转，她想了想打算又绕回昨天提过的那个话题，“外婆……我很想您的。我在国外这几年，每天想您想得都睡不着觉……您看啊，我这一个人在临市读书，孤零零的，好可怜的。您就当过去陪陪我，跟我搬去临市住，好不好嘛？”
梁悦一向是个理性至上的人，除非是特别亲近的人，否则一般很少会撒娇，突然这般煽情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忽然觉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好不好嘛？外婆？”
“以后再说吧。”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突然又冷了下去，梁悦只得心底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