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随笔简诗集失乐园里的囚犯

也许我父亲知道

2018-10-16  本文已影响7人  我的鹿掌柜
也许我父亲知道

骨头里的钢钉取了出来,开刀的伤口也愈合了,只不过大腿根部那条剌剌的疤到死都会跟着她。现在每逢阴雨天她那里就痛,夜里翻来覆去,折磨得她睡不了一个安生的觉。我俩的床呈直角并放着,所以哪个晚上她翻来覆去没睡,我都知道。

她不主动叫我,我也不吱声。睡不着,我就睁开眼睛看着顶棚。老屋是上个世纪农村贯见的构架,黄土堆砌的大红石梁木瓦房,在江西省鹰潭市下边的各个小县城很常见,家家户户如此。

夏天梁瓦上时常会落,灰黢黢浑身是毛的虫子,人的皮肤一旦触碰到它,那块顿时奇痒无比,红肿一大片。

六月份的长江中下流进入梅雨季节,秋季雨水也多,祖父时常不在家,无人检漏,有的瓦片之间缝隙大会跳雨,冬季就落小冰雹下来。因此,大人们会在梁与梁之间铺放长木条,然后用油布塑料袋铺在上面。

我小时候特喜欢这声音,大珠小珠落在油布塑料袋上,仿佛有很多小人在我睡觉的上方欢呼跳舞。一向精明讲究实用的大人,在这点上倒提醒了我,他们也是从小孩过来的。

夜晚室内黑漆漆的,室外有虫子的鸣叫,屋顶上野猫的爪子踩松了瓦片,旁边是她低细的痛苦呻吟。

我一点怜悯也没有,是她自作自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我意识深处,这些都是她自讨的,怪不得旁人。我就看她能坚持多久,能忍多久,最好不要劳动我。

后来,睡意渐渐袭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睡的过程中,也没听到她痛苦地叫唤,不知道是她后来不痛了,还是自己睡死的缘故。

秋多悲风,这几日阴沉多雨水,难得有晴朗的日子。我们坐在走廊下,剥从田地里拔来的豆子。没多久她眼睛渐渐无力阖上,手里不再动作,但依然抓着豆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晃。

阳光一寸一寸地移步廊檐,走到她脚跟前。

四周非常安静,因为没人的缘故。

井旁边的杂草已经有人一般高,墙角野生的柚子树也长得有模有样,堆放木材的石磨下老母鸡刨坑打滚,公鸡偶尔啼叫几声。

尽收眼底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好,我喜欢大自然,她倦懒又温柔的样子。

拍拍尘土,我也不剥了,抬眼望向天空。晴空辽阔高远,蓬松状如同团团棉絮的积云飘浮空中,时而三两只飞鸟打那经过。

阔叶多招风,裹挟暖意的风从树上来,哗哗啦啦。祖母干燥枯萎的白发在空中微弱摇摆,睡中的呼吸声有点沉重,像是患过鼻炎。不过,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我没进屋拿衣服给她披上,午阳又不冷,看样子她又睡得很香。我只在她身边边剥豆子,边看着,怕她晃到地上。

傍晚,我掂着自行车往外走,她问我去哪,我没理她。

村里人若是有个小病小痛,就会去左塘村的一个小诊所里让左医生给自己看看。我骑车到那只是拿个红花油,手机上说伤筋断骨处用这个揉,患处会发热,减轻肌肉硬化,活络血管。

晚上吃完饭,我叫她躺着,先是用热毛巾敷,问她感觉如何。她说没感觉,自己戳了开刀那块,说硬巴巴的。末了还拉着我的手放在她患处,让我自己感受。

我原本想缩回来,但又不好意思,她年纪越来越大,其他的本事越发退化,但是自尊心却越发敏感。既然是做好事,那就好事做到底,反正最后涂红花油的时候也要触碰的。

揉了二十来分钟,她让我歇下,手确实酸胀。我问她那处有没有发热,她说是原样。我很是泄气,全都白做了,自己又累又酸,她还说没变化。

她应该是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怯怯地说:“别揉了,揉了也是那样,好不了。走路一瘸一拐,带到棺材里也是这样。”

说这自暴自弃,没水平的话还不如不说,听了越是气,更不想搭理她。打开她的手,继续揉。后来又上网查,说是用吹风机也是可以。硬是因为僵硬,这僵硬就跟冰一样,只要能让它发热自然就会变软。我一看,这也是个法子,后来吹风机代替了手动按摩。

听她说感觉不错,我心里很有成就感。虽然我膈应她,但她毕竟是我亲人,是我母亲的婆婆,是位可怜的老母亲。她不嘀嘀咕咕,唠唠叨叨的时候,整个人是安静的,佝偻破碎的身形,装载她一生的不幸,叫人心生悲悯。

若是她成天里叽叽喳喳,气愤这个,怨恨那个,还把自己当成家里的总指挥,我又会对她厌恶。感觉她今日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有时,还想到一走了之,让她自生自灭。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心里阴暗,但我会演戏,用正人君子的善良伪装。我的母亲不知道,祖母不知道,外人更不会知道。但我父亲知道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毕竟火烧蚁营的戏码是他传授给我的。

他说,动物是逐利忘命的。

有日,他午觉醒来,我在他旁边吃饼干。围衣上掉了许多渣滓,他嫌恶地用蒲扇替我掸掉,挥动的蒲扇不小心扇到我嘴,打掉了饼干。我哭着蹲下去拣,他从摇椅里跳起来,一脚踩碎,并踢得老远。

我哭得更凶,他很讨厌小孩子哭闹,那会母亲又恰恰不在。他用蒲扇打我头,并威胁我不要再没完没了地哭。他生气起来,很吓人,眼睛撑得很大,跟裹了火的台球一样。我被他吓得一愣一愣。他以为我又要加大码,赶紧捂住我嘴巴,小脸涨得发紫,快断了气,他才意识害怕,赶紧松手。

虽然那时年纪小,但也意识到他跟母亲不一样。若换作母亲,母亲会自己帮我把饼干捡起来,吹掉上面的土屑,不会让我哭。

饼渣滓的香味引来一只蚂蚁,一只蚂蚁试图以一己之力搬运,几次尝试失败后,又原路折回,以触角告知同类。

不一会儿,蚁群逐渐壮大,合力搬运饼干。我看得入迷,忘乎所以,一只拖鞋突然砸到蚁群中,飞来横祸使团结一致的蚁群一下子溃如散沙。

他咯咯发笑,也跟着蹲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回过神的蚂蚁们又聚集饼干处。从里头拿出拿出一瓶机油,洒在蚁群四周。划了根火柴扔出去,突然腾起来的火舌烧焦了我头发,我还没反应过来,父亲一把将我抱开。

后来我想起父亲的时候,这个画面总会浮现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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