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般紧凑的朴素散文——《钢琴师》
女儿最近爱上烘焙,晚上烤了不错的蔓越莓饼干。为此,定要配上上好的茶,一段美妙的Low C。桌子是做旧的暗色调,台灯柔柔地将错落的光影洒在桌面上。今夕何夕。女儿开玩笑,说一个人,愣是瞬间成了一个pub。
诗歌般紧凑的朴素散文——《钢琴师》喝完茶,吃完饼干,继续看完《钢琴师》的最后部分。《钢琴师》的故事最早是从同名电影中看到的。波兰的犹太钢琴师什皮尔曼,在华沙被德国人占领后,在犹太人聚居区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屠杀,目睹了德国人、乌克兰人甚至犹太人对自己人的种种暴行。在即将和亲人一起走上列车奔赴死亡的时刻,被一个犹太警察救了下来。然后辗转逃出犹太人聚居区,在朋友帮助下不停更换藏匿地点。苏联红军攻进华沙前夕,于藏身处和一个德国军官不期而遇。这个军官并没有杀他,反而在德军撤退前救助他,给了他食物、军大衣和羽绒被。什皮尔曼活了下来,走过战争的废墟、失去所有亲人后活了下来。在战后仍做钢琴师,并于1946年出版了他的故事——《钢琴师》。
这故事的底色满溢着血和泪,似乎并不适合这样静谧美好的夜。但于个人感受来说,却并不违和。作者用白描般的手法静静地将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件件写下来。枉死的人,由一个族群加诸另一个族群的难以想象的残暴。可是,没有恨,没有控诉。作者只是让往事重演了它自己,诉说了它自己,并没有额外一点笔墨。世间最有力的也许不是呐喊,而是呈现。让事物呈现出本来的样子。不管是欢笑,抑或血泪。
诗歌般紧凑的朴素散文——《钢琴师》主题明确的故事最难讲述。好看的故事中都有些晦暗不明的因素,就像这夜里似明若暗的灯光。有人可以看明,有人可以看暗,有人就看这明与暗完全无法分明的界限。这样,故事就有了层次和看头儿。主题明确的,只要作者功力稍欠一点儿,口号和教条就不可避免会露出来。想从技巧上拿捏,很难。除非作者胸中别有丘壑。《钢琴师》的丘壑在于不怒、不怨、不恨,甚至连反思都去掉。这本书成书于1945年,作者劫后余生之后。这样的行文是不可思议的。血迹未干,往事在目。废墟之上,他在电台弹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曾经为救他的德国军官演奏的萧邦升C小调梦幻曲。什皮尔曼心中,有一个别样的世界。他笔下的行文是他心中世界的映像。这世界待我以残暴,我看到了,但是不去反应。在逃亡的最艰难的日子里,为了减少食物消耗,他尽可能躺着,最大的动作就是伸手拿干面包和水。但在心里一次次温习弹过的曲子,一小节一小节温习;一点点回忆自己看过的书,还坚持温习学过的英语。这本书里有一个惊人的秘密,但是说出来又让人觉得只不过是最平常的见解:每个人的世界由自己构造,无论何种条件,何种境遇。这就是在这样温馨的夜里读《钢琴师》毫不违和的原因——作者给我们看到的,不是二战,是二战中他心里的世界。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设计师和建筑师。我们为自己设计一套程序,是我们解读这个世界的路径和方式。经历是有用的,但更有用处的,是对解读方式的建设。只是经历,而没有解读的好程序,怕不是可以美好活着的方法。如果程序的一头输进血泪,另一头就产出恨怨;一头输进恶,另一头就产生加倍的恶,这世界只能越来越糟。这并不是“以德报怨”之类的浅薄意思,而是人类对自己内在的深深凝视。我们是否一定要生活在自己的遭遇中,须臾不离开?还是我们可以,也能够,生活在另外的世界里,看悲剧上演,哪怕里面浸透了自己的血泪?这里可以有永不止息的思考。思考之后,在自己和周遭世界划一条怎样的线,基本可以定义为此生的高度。
这种建设需要很深的底子。比如什皮尔曼的音乐,比如杨绛的文字,比如丘吉尔的画作。远离世事的反而是人们可以和世事友好相处的。愈远愈近,愈暗愈明。
诗歌般紧凑的朴素散文——《钢琴师》诗人沃尔夫.比尔曼为《钢琴师》写了后记,里面有很中肯的评价:瓦迪斯瓦夫.什皮尔曼有时就是用诗歌般紧凑的不俗散文描绘“毁灭”。没有什么评价比这个更一语中的的了。毁灭自是毁灭,什皮尔曼心中的诗歌也自是诗歌。
相比起书,电影版的《钢琴师》还是浓烈了。尽管电影版遵循戏剧的基本传统——尽可能不呈现血腥场面。《钢琴师》的书里,有更多毫不避讳的描述。但整体感觉,反而比电影更少现场感和恐怖感。人们只能呈现自己心里看到的,而不是眼里看到的。从眼里到心里,是怎样的加工机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