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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小说月刊】毕业于985的夜总会女孩|第二期

2017-09-22  本文已影响11773人  菜七

文/菜七

第二次遇见“阿信”,是在“爱琴海”侧面昏暗的巷子口,我准备去抽烟,见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夜色里,烟头在她唇边明灭,黑发在头顶盘起,一条精致的素色丝巾绕着脖子,衬得她锥子似的下巴格外光洁。

即便街灯昏黄,我仍然一眼认出了她,饱含无辜眼神的“阿信”。她却没看我,定定地注视街边颓败的法国梧桐。

虽然她离我身畔只有几步,却似乎站在深夜最遥远的尽头。

秋雨如丝般淅沥,犹如夜色也被带到人间,涂黑了地面,沉闷了远处轮船的汽笛。

整座喧嚣的城沉默着睡去,只有“爱琴海”门前迎来送往的人群、穿梭的车辆、炫目的霓光在暗夜里活跃。我倒是宁愿这熙攘全都睡去,好让巷子更静,静到能听见细雨簌簌亲吻梧桐叶的声音、能听清“阿信”的轻叹。

是的,我确信在走近巷口时,听到过阿信若有若无的叹息。我夹着烟,没有点火,怔怔地站着,犹豫着该不该退回去。

我怕惊扰“阿信”的安静,真正的安静何其幸运

“有烟么?”她忽然扭头,斜乜着我,语气随意,甚至是毫不客气,似乎认出了我。

“有。”我笑着走近几步,将整盒烟递给她,“拿着吧。”

“不用。”她接过烟盒,取出一支点上,连吸两口,然后才想起什么一样,“哦”地一声,拧身把烟盒随意朝我一抛。

我正想着该退回去,还是和她攀谈。我不确定“阿信”是否记得我:两个月前一起吃饭、差点一起去酒店睡觉的“客人”。想到“客人”两个字,我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和羞耻,她现在脸色木然,语气生疏,这两个月她得见多少“客人”,就算记得,恐怕也是“有点印象”的模糊片段。

烟盒“扑”地落在湿漉漉的地上,我艰难地和尴尬的情绪抗争,慢慢弯腰去捡。

“抱歉。”她的语气平淡,没一点抱歉的意思。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脑海里冒出“戏子无情”的后一句。责怪的情绪渐渐灰飞烟灭,转而浮现出一份怜悯,并以对她的怜悯而认为自己已登上道德的庙堂。

我在堂皇的陶醉里起身看她,想说:真巧,还记得我吗。脱口而出的却是“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阿信脸色平静,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燃着的烟,开始灵活地转动,像在手中转动着一支签字笔:香烟在她指间来回跳舞,她面前划出一个个火花圆弧。看着她灵活纤细的手和跳跃的圆弧,我耳边响起柴可夫斯基经典的钢琴曲,如果她一直转下去,我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去抱她,请求她和我在这秋雨里共舞。可她停下来了,我却没有来得及停下——仍沉浸于脑海里那首《六月的船》。

“上次没见过你这样。”我仿佛呓语。

“你谁?”她看也不看我。

果然,是我想多了,她并不记得。每天阿信得见多少“客人”,况且她可能也不大愿意记住,就算记住的,也不会是我这样一个学生。我既希望她记得又希望她忘记——第一次在表哥的饭局认识,表哥出钱让我带她去酒店,虽然没去,可我希望她忘记,与其说是希望她忘记,倒不如说是我自己不愿记得,当晚的我是多么渴望带她去;希望阿信记得我,是想让自己用所谓的道德去填平一个凹缺的坑,无论是阿信的,还是我的。

我在矛盾中挣扎地说,“我,我来透透气,来抽根烟。”我想起她刚刚手指转动香烟的事,似乎幸运地抓住了一个机会,我举起手中的烟问,“你怎么学会的?”

她后退几步,定定地凝视我。“真巧!”她说,“我想起来了。”

街边一道匆匆的车灯闪过,我看见阿信站得像树一般笔挺,也像深秋的树一样萧瑟。她的眼眸明亮,尖尖的下巴和眼神一样无辜。

“在旁边上班?”我向“爱琴海”夜总会的方向偏偏头。

“你呢,毕业了吧?”

我有一丝欣喜,确定她没记错人。可她也一定记起了第一次见面,慌乱中,我用手去拿噙着的烟,没捏住,烟翻滚着坠在地上。

“嗯,读研。”

“读研......”她紧蹙眉头,语气飘渺,似乎从很远的夜空传来,她被烫着似的甩掉还有半截的烟,“我也读过。”

我下意识地觉得她在撒谎,鼻腔不受控制地窜出一股气流,发出一声短促轻微的“哼”。我掩饰地抽动鼻子,宁愿她没有听见,更加希望没有听见她后面说的话,那让我觉得欣赏的一切、那裹挟她并让她绝望的一切,在她的希望干涸后变成烟灰一样的生活。

我们间真的寂静了,婆娑的梧桐叶无奈地“飒飒”。我安慰地瞧她,递过去一支烟,她没接。她以见怪不怪的神色看我,“我记得你......”她笃定地说,“牛总的表弟。”

“上次怎么没见过你这么好看地转烟?”

“你以前见过我抽烟么?”

“没有。”我不甘地说,“也不知道你在这儿上班。”

你不知道的多了,”她说,“了解一个人,一辈子都不够。

“想不想知道你表哥牛总都不知道的事?”她边说边拿过我手中的烟点上,火机微弱的光线里,她无辜的眼神未变得更明亮,反倒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霾。

“你们很熟么?”我酸溜溜地问,我知道我在羡慕表哥,羡慕他比我熟悉阿信。我环抱胳膊,费劲地挺一下背,试图了解阿信的理由也仿佛正直的挺起,“我只是要救赎什么,这是我不一样的地方。”我在心里说。我的年轻,赋予了我一种轻浅的优越感——道德和明辨是非的能力。

“算是,很熟。她一字一顿地说,在酒店的房间、在我上班的夜总会。”她的话让我有种熟悉感,没见她的这段日子,它曾反复在我脑海萦绕。现在亲耳听见,依然让我愣神了片刻,就像在平时,分明听清了一句话里所有的词语,却一时不理解这话的意思,得在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一遍。

我深吸几口气,盯着她的眼睛,点头说,“了解。也理解。”

“不,你不了解更不理解!”她微不可察地摇着头。“我还没说呢。”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微笑,用含着鼓励的眼神瞥她。

阿信回头凝望街边的梧桐,又开始转动指头的香烟,幽幽地说,每个人都曾有颠沛流离的时光,这并不让人怜悯,让人怜悯的是在流离中的深陷,更让人怜悯的是:明知深陷却不愿脱离

我觉得阿信又躲进了夜的深处,索性自顾地抽烟,默默地看烟灰跌落,在地上和夜色混成一片污浊。

“为什么做这一行?”我问。

而阿信恍若未闻,她解开发髻,浓密的发丝瀑布倾泻下来,我又忍不住看向她。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说:家在大山里,弟弟妹妹一大堆,穷......

说着,阿信有些癫狂地哈哈大笑起来,她弓着身子,捂着嘴,仿佛看白痴一样抬眼瞧我。

她满面笑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戏谑的眸眼又冷又悲。我虽然认为只要愿意,每个人总归能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既养活自己又符合当下的价值观。可在她的笑声里,我感到寒冷。

我往巷口的灯下走了一步,没回头,背对着她干涩地说,“老生常谈了。不是生活所迫就是被骗......”我扫一眼“爱琴海”夜总会门口的灯,细雨用污泥在灯罩上画着灰暗的线条。我补充着理由,“哦,有的人是自己选择做这个。”

“看不起?”她平静下来,趋近一步。

“你平时的眼神很有意思。使我印象深刻。”我说,“如果我是女孩,我会看不起自己做夜总会陪侍。”

“噢?我的眼神怎么特别了?”她风轻云淡地问。

“很无辜的样子。哪个季节都围一条好看的丝巾。”

哎,我怎么成了现在的我?选择和每个人的命运本来就有偶然和必然的复杂;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哪是真正的我,哪又不是。”她像背诵台词一般流畅,“在我看来,人都是无辜的。”

“你有你的无奈,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阿信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她的模样让我确信她的真实。有时,看见别人越无所谓地淡定,我越少怀疑他人的真诚。

“我承认家里穷、生活所迫,是开玩笑的。做夜总会陪酒,是我自己愿意的!”她叹着气说,“无论什么季节都围丝巾。因为我不能生病。

“你读研毕业,选择应当不太少吧?”问完,我就懊恼,又以轻浅而自我的价值去评判我不了解的。

阿信睨一眼我,抚着脖子上的丝巾,眼神闪亮地说,本科毕业后,我考上了一所“985”院校的研究生,临近毕业,认识了一个“官二代”男同学。

我预感自己会陷入她的困境,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我说,“他很有钱?家里很有权势?”

“不。他自己没钱,他从来不乱花钱,也不轻易找家里要额外的生活费。权势?恐怕是有一些的。”

我抿紧嘴唇,决定不再打断阿信说她的故事。她需要我的安静、需要我为她点起温暖肺腑的烟。

她接着说:今天也是你表哥“牛总”带你来夜总会见世面的?我点头说:是,我今晚不喝酒,也不方便待在房间,所以躲出来抽烟......来帮忙开车的。

阿信说,那男生也姓“牛”。她燃起笑,这回是眼里先燃起笑意,牵动着眼角、脸颊和唇一起在荡漾里绽放。我叫他“牛董”——我喜欢“霸道总裁”。说完,阿信竟有丝羞赧的模样。

阿信说,我家不穷,父母也只我一个孩子。但我不想让开着烧烤店的父母再负担生活费。

你知道么,暮色来临,我父母的早晨才刚刚开始:在家乡读书的清晨,我常常看见的是爸爸的背影,他做好早餐,匆匆骑着电动车离去的身影。他心疼妈妈,凌晨三四点,客人散尽,他让妈妈睡觉,关店后,自己独自去买食材,回来后,又小偷一样小心翼翼地进门,轻手轻脚地洗、切,用烧烤签串好食材......

“所以你选择在夜总会上班?”

“不是,我的奖学金和兼职的工资够用了,够我花销。”她喷出一口烟。

她说,和我体恤父母无关,是那个曾对我海盟山誓爱着,曾发誓相爱相守至死不渝的男生。

他高高瘦瘦,脸上棱角分明,很上进,篮球打得非常出色。不知道他家庭背景的女孩也被他吸引,更何况了解的,就更是飞蛾扑火一样了。

“你也像那些女孩么?”

“刚认识不久,对他只有一些好感。我喜欢的很简单,只是他那个人。他笑起来像飘逸的丝巾,很温暖!”

阿信说,他一直都很温暖:起初他向我表白,我对他有好感,可是不爱,我拒绝了。他不再打扰我,却在我感冒发烧、焦虑于学习和兼职工作时,极其小心地悄悄关注、悄悄帮我。只有发自内心的对人好,才不会功利地想要别人知道,想要回报吧我是幸运的,我坚持爱的感觉才是交往的开始。后来我收获了爱情。

“你的意思是,你急着赚钱是为了他?他并不缺啊?”

阿信无辜的眼眸雾气缭绕,“他,他需要的。”她的声音沉下去。

“那他的家人、亲人也该帮他啊,说不定想巴结他父母的人上赶着给钱呢……”我语气凝重地透出抱怨。

阿信静静地看不远处孤独的梧桐树,沉默地抽烟。我望着她孑然的身影,她仿佛陷进未知的深渊,那不为人知的她珍视的记忆。她脖子上的丝巾微颤,让我想起她描述的“丝巾般的笑容”。

雨声大了些,我跺跺脚,冷雨顺着头发、肩膀无声滑落巷子的旧青石上。

“后来,发生什么了……”我试图把她拉回现实。

“我们一起听课,一起依偎在星光下的草地上,听音乐或者干脆只是发呆;我兼职去洗碗,他帮我洗碗,我弄湿了头发,他帮我擦,结果我成了花猫脸;我突发奇想,要看把香烟当成笔在指间转动,他学会了;我做家教,他骑自行车当司机......真希望能够平平淡淡,就像他的性格一样——沉稳、温暖地相伴相随。”

阿信不说话了,四周寂寥无声,连遥远轮船的汽笛也渐不可闻,我脱下外套,撑开,给我们做伞。她往旁边避开,我只好把衣服递给她。

她感激地回眼看我,又说“他真的很需要钱的。”

“为什么?”

“他暂时离开了。可是爱情曾经来过,时间久了,人不在身边,爱一定还在,至少,还活在我的心里。他需要钱,我不能不管他。”

我强迫自己不说话,转身躲在幽暗里看她,用耳朵感受阿信的情绪,在心里描绘她情绪的画面——可这画面却没有风景。

“他的温暖,其实在他的父母被检察院带走、审判后就终结了......

阿信告诉我,他们关系稳定后,他隐约提起过父母的高官身份,被抓的事,却没告诉她,他仍然像以前一样温暖陪伴着阿信,自己努力生活学习,只是常常喝醉,再也不打篮球。阿信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苦衷。

“他去了哪儿,知道你现在的工作么?他需要钱,她的亲戚可以和你一起想办法吧?”

阿信淡淡的说,“那些亲戚……在他父母显赫时,才是亲戚。何况他们的朋友?”

她的脸色黯淡下来,身体不再挺拔,手里的烟灰随风剥落,碎在青石板上。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期望,若有,只愿不是扎根于潮湿的石板或卑污的泥水就好。

那个阿信仍爱着的“牛董”,曾发誓陪伴阿信的男人,并不知道阿信此刻孤独地在深夜的巷口抽烟,不知道阿信每晚的强颜欢笑,不知道她做了夜总会的陪酒女郎。

此刻,他正躺在医院的床上,等待着大笔的治疗费用——家庭变故和醉驾事故压垮了他的身体和精神,他暂时成了植物人。

阿信说“他真的需要钱,我要管他的。”

她语气平静,似乎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坦然得仿佛天经地义。她的眼神仍旧无辜,夜色里泛起光,就像曾经的星光存留至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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