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大宗师·毒王篇（45）

琴不是珍宝琴，可李莹雪所用的古琴却也是相当的精致。只可惜王九青自打练琴那日起，用的就是珍宝琴，别的杂七杂八的琴他根本没有碰过。所以，当他轻抚古琴时，便知这古琴与欧阳叔叔的宝贝疙瘩相距甚远。然而既然自己已经开了口，就要把曲子弹好。

不过，王九青心中还是有一点顾虑。他与欧阳勤不同，奏曲之时，他的身心会完全融入到曲子中去，仿佛落神到西楚霸王项羽躯壳内，成了当年的天下第一，不到终了之时根本无法抽身。而手中的古琴却根本承受不了曲子转换基调时剧烈的变化，那样李莹雪姑娘的珍视之物便会瞬间分崩离析。

李莹雪似乎看出了王九青的担忧，而且今天真儿又有些奇怪，以防她又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李莹雪便抢在她之前问道：“你是不是怕无法自拔坏了我的琴？”

王九青没有回答，而是看着眼前的姑娘，心中不禁念叨，这姑娘怎么知道的。

“我家小姐和你说话呢！”真儿要跑过去质问王九青却被孔玲玉拦了下来。

见王九青没有回答，李莹雪又继续说道：“曲子我没听过，但你可以轻轻的哼一哼，我会记住调子，到那里我会止住你，这样就不会坏掉我的琴了。”说完李莹雪轻轻一笑，又歪了歪头，好像在用动作询问王九青如此安排是否可以。

王九青点了点头，哼起了两部分转换之前的曲调。虽然，如此并不能传达曲子中的神意，但却并不影响曲调的准确。看着李莹雪听得入神的样子，王九青好像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竟然多哼了好长一段，直到他到了乌江的边上才突然惊觉止步，并连连抱歉：“抱歉，抱歉，哼着哼着就忘了，早已过了转换的位置。我重哼给你听。”

李莹雪却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你早已过了转折处，我也是听得入神，这曲子写得实在是太妙了，所以才没有忍心打断。而且正是因为你哼得长我更是知道应该在哪里叫住你能听得更多一些。”

又是那个微笑。

王九青稍显僵硬的点点头，说：“那......那就好。”

说罢，九青便坐在琴前，稍稍的挽起袖子。第一个音符，项羽便来了。

意气风发，要做万人敌的项羽。

豪气万丈，要取代始皇帝的项羽。

然后曲调陡降，低沉中仿佛孕育着无限的风暴。

项梁死，秦军狂。

之后节奏加快，仿佛雷霆渐进，又好似战鼓想起。

杀上将军，立威三军。

九青的手更是宛若流光，琴弦成了灿烂的银河，琴音不再是琴音，而是成了真是的场景。

一声长啸，是乌骓擦身而过。一串热血迎面扑来，那是霸王枪刺穿了敌将的胸膛。霸王枪枪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九九八十一斤，精钢黄金混铸而成，端的是金光闪闪，霸气十足。忽然间，黑暗中一个身影闪过，那是战死的士兵。三两个黑影在眼前划过，那是飞箭的尾羽。叮当声响，那是刀剑在碰撞。天光大亮，血肉横飞，碎骨断肠，残旗咧咧，唯有一人一骑挺立百万尸横。身先士卒，万夫不当，九战秦军，终破章邯。

弹着弹着，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拉进了历史的铭文中，成了时间的一部分，没了自己，没了意识，剥离了感官，仿佛成了大江中的黄沙，河流中的水滴，与时间长河一起奔流，忘乎了一切所以，成了西楚霸王身后的亲兵，只知道前行前行。

转折之处，王九青自然早已忘我，哪里还能记得。李莹雪竟也出神，当然忆不起要提醒。可奇迹的是那把古琴仿佛也忘记了要分崩离析，竟然坚持了下来，拖着残破的身躯与西楚霸王一起来到了命运交织之地，浪沙沙，月娑娑，江名乌，霸王终。

琴声凄凉，好似冥府里的空气，仿佛孟婆前哭泣的灵魂。可这凄凉中没有绝望，只有即将永世离别的哀伤。可这哀伤里没有恨，只有情不能终的惆怅。可这惆怅中没有彷徨，只有浓浓的爱意，随风缠绵飘荡。

十面埋伏，韩信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只为绞杀西楚霸王，作此曲竟自己也潸然泪下。好似自己也成了曲中的音符，沾了最后的结局。

九青扶着琴弦的手在抖，所以琴音也在抖。好似琴在哭，也好似人在哭，欧阳勤曾和王九青说过，这曲子不能经常弹，是有数的。弹多了一定会染上西楚霸王的结局，就像当年的韩信自己一样。可这曲子和珍宝琴一样是文明的至宝，要传下去，所以刨去学习和教给徒弟，一辈子能弹的机会寥寥无几。不过好在九青聪颖，学的快，所以可以多弹一些，可欧阳勤还是叮嘱过他，切记切记。

曲未终了，最断人肠。霸王别姬，姬别霸王。霸王引颈自刎，乌骓随主沉江。最后一个音符，是回音。王九青一抬手，任由那哀伤在琴身内徘徊，任由那哀伤在空气中回荡。

此时此刻，女人都成了虞姬，男人都成了霸王，其他万物都成了忠驹乌骓。一声哀嚎，那是古琴的沉吟，瞬间炸裂，好似随着项羽一同离去。

也正是这声哀嚎和死亡，救了在场的所有人。王九青虽然弹奏的次数少，人生阅历少，但对于这首曲子的造诣却早已超过了欧阳勤，可在定力上却望尘莫及。其他的几位姑娘则更不用说了。所以面对刚才的这一曲，在场的人很可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好像走火入魔一般。所以这古琴的爆裂，正好把九青等人从故去的时间中唤醒，回到了眼前的现实。

看着已成碎片的古琴，在场的人都愣愣的，好像还在回味刚才经历的一切，仿佛那是被唤醒的前世，而眼前才是虚幻。

王九青最先缓过神来，望着不远处的李莹雪说了一声：“抱歉。”

李莹雪则好像经过了数年才听到外界的声音，抬头看了看王九青，说：“没关系，是我太入神了，是我太自大了，我起初还以为我可以提醒你，但直到最后我都差一点脱离不了琴境。如果没有这古琴的牺牲，恐怕我们几个都将不复存在了。所以，要说抱歉的是我，要说感谢的也是我。抱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