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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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里。

怎么可能？

我分明坐在练琴房的最后一排拉大提琴。

(一)

手下的大提琴庞大而笨拙，它像一块大木头横在我的面前。偌大的琴房如一片汪洋乐海，而我和它就在其中。在乐海之上，我们彼此依靠温度，彼此依托生命。它若是浮木，我就是那个生还者。它若是小舟，我就是那叶船桨。我带着大提琴孤军奋斗，甩动弦棒，与人周旋。我没有把它当成乐器，而是当成武器。

脑海里浮现着，地心人与我摩拳擦掌，我与敌人剑拔弩张的画面。一挥而下，迎刃而上。我就是人类最后的斗士，在和这些野蛮人搏斗。“哼哼哈嘿。哼哼哈嘿。”我在口中轻声地叫唤着。手握着弦棒，紧紧地向内。表情有些凝重，是那种咬到后槽牙地切齿。又有点神往，不落后于人。我与周遭的舒缓乐曲有些不搭调，一头兴奋，一腔热血，如壮烈的勇士不停地淌下滚烫的汗水。

老师一步步地走下讲坛，欣赏乐手们的技艺。我慌乱地拨弄了一下弦棒，竟然被她察觉出错音。接着，我赶忙低下头去，装作不是我的弦音。可是她聪耳辨音，把我从滥竽充数里硬拉了出来，单独演奏。我慌张地抓耳挠腮，磨洋工似地擦弦试音。老师拿起戒尺就要打手心，我眼疾手快，用弦棒挡脑袋。

“当！”

戒尺与弦棒相击，撞出一道音符，重重地砸到我的头上，当头棒喝。我来不及躲闪，只能立马闭眼，仿佛能躲过一劫。

（二）

睁眼。

眼前空无一人。音乐、大提琴、亮堂的教室全部消失了。留下我孤零零地面对黑暗。我在哪儿？伸手不见五指。摸摸额头，脑门没有受伤。摸摸身体，四肢均能动弹。揉揉眼睛，黑还是一味地黑。眼睛还未适应这样的环境，无法洞察到周围的情况，只能靠触觉和听觉来辨别。我好像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有一棱一棱地起伏。这条状硬物把我的屁股硌得生疼。我用手往下面探去，好似是长木条，冰冰凉凉的。手指凑在眼前，黑乎乎的，沾染一层灰。

轨道？这是不是我在书里描写的轨道？

那是主人公跨越境地被虏后，在关的地下室里一路往下挖。结果挖错方位，竟从地壳、地幔挖到地核，见到残暴的地心人。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和地心人上演猫捉老鼠的游戏。地心人一路对他穷追猛打，为了能把外星地球人带回去做研究对象。当然，主人公屡屡被抓回。可他毫不气馁。在逃后被抓、再逃、再抓的几次回合后，他一路往上刨土，死命找寻出路，才从地核爬回地壳，成功摆脱地心引力，奔向地铁轨道。此时，我所见的场景就是小说里主人公逃出升天的最后一步。他在等末班车驶过，然后算准时机，扳动轨道并轨，偏离去向。把空车驶向深不见底的地心，撞向地心的出口。不让地心人从那里钻出来祸害人类。最后，主人公回到了地上，重见光明。

“黑漆漆的地下轨道里，石子在震颤。”我依稀记得这句句子。是主人公站在轨道上，等待并轨时的倒数。那时的他是兴奋的，因为他在伟大的事业。而此刻的我是慌张的，因为我的脚被锁住了，无法奔跑。我呆呆地站立那儿，像被涂抹了一身浆糊后凝固。时间一分一秒地被浪费，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当地铁快要扑向我时，手中的弦棒仿佛听到召唤。帮我挡下了眼前的撞击。而我被打到下一层。

（三）

这一层是水道。长长的壁道上满是污迹。油泥漂浮在水面上，形成一层厚厚的膜，水下的可见度很低。我在水里漂浮，见到一团团黑状物体。这些黑状物如水母般飘来，不急于向我攻击，而是逐渐靠近。我见它们没有什么动作，就伸手抓了一袋小点的黑状物凑过来看。黑状物体不是纯黑的，而是表面是黑色水泡，里面装着东西。我轻轻戳了一下水泡。当黑色粘稠物破裂后，它使附近的水面更加浑浊。水泡里的东西立刻显现，是一个个泡肿涨开的老鼠。

我看后“哇”地大叫一声。见着脏水灌入口中，我又捂住嘴巴不敢张大。我可不想吃进这些脏东西。

这时，吞没死寂的水里有一个活物在游荡。它奋力地从远处扑腾过来，是一个巨大的老鼠。

妈呀，硕鼠！我再次用弦棒挡住脑袋，不想让它撞到我。

（四）

这一层，我头戴矿灯，满身黑乎乎的。洞壁窄了一些，只能过一个人。

“发什么愣？快往下爬！”头上站着一个人，手扶着梯子，拿头顶上的矿灯照着我。

我应声往下爬。

“哎哟！你干啥嘞？”下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叫唤。

看来是我踩到下面一个人了。

伸手，自然见不着五指。因为五指上都是黑泥，是岩壁上的黑泥，也是梯子上的铁锈。污渍嵌在手指缝里，一团黑。

我能听到铲子触壁的声音，那大概是下面的弟兄在挖矿。我脚边的兄弟对着我喊道：“别下来了。就着岩壁挖吧。”我与上面的人都不往下了，而是一只手拽着梯子撑住自身的重量，固定身体，另一只手拿铲子挖。

这个动作很危险，这根绳梯更危险。几铲子下去，岩壁开始松动，涌入上层渗水。水流冲下，一点点地灌溉。几个下面的兄弟呼喊着，让大家往上爬。他们也爬上了绳梯。结果绳梯负荷过大，断了。断绳下的人被水流淹没，断绳上的人被水流所困。

眼见着此层塌方，我又下一层。

（五）

我的弦棒在哪里？

正在我思考时，才发觉自己躺在火成岩上，下面热流涌动，把我要烤糊了。在我快要神志不清时，看到弦棒从我的裤袋里滑落。而此刻岩浆正在冷却，我瞬间冷汗直冒。没有弦棒，我很有可能被烧死。我连忙弯腰拾起弦棒，去找出口。上层我是不敢去了，只能往下挖。我趁热流没有烧过来时，跑到更远的地方，继续徒手往下挖。我想，自己该不会和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倒霉吧。挖地道都能挖出地心人。如果换一个地方挖，或者换一个方位，说不定能避免遇到他们。

挖着挖着，地壳结构开始破坏。

我拿起弦棒，等待时机。如果我用它挡岩石，说不定能躲过一劫。可转念一想。若我再下一层，那会是哪里？

（六）

没错。地核！

当我想明白时，为时已晚。

只见几个长着大眼睛像鱼一样的地心人朝我过来。他们和我小说里所写的地心人一模一样。我被吓得直往外逃。地心人三步并两步就把我抓回来了。

我想说，我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里。可是，我没有在小说里生存的能力。但我不想那么早死，只能想办法逃。按计划，我得先逃，被抓，再逃再抓。然后，一路逃亡。

看来，我真不应该在练琴房里神游。不然，游着游着，就游不出去了。

一路向下，一路下坠，一路穷途末路。那么，就一路绝地反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