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
1946年,北平。
这是一个寒冷得不行的冬季,街边的树上都挂了霜。隔着一夜,地上也会凝结起冰面来,一不留神,就会摔个结结实实。
国共关系破裂,卖报纸的小报童在一片萧瑟的街道上一声声叫卖。其实不叫也不打紧,大街小巷四处贴起了传单,人们走到哪里,都能随行似的看尽各种时事新闻。
陈安歌裹了个严实,打算出去喝几杯。这种严冬在宿舍里呆着也是生生地冻着和无聊,倒不如出去给自己寻点快乐。
“上头说了,你确实很能干,但也别太放纵,正事还是要做的。”电话里,局长严肃地说。
“知道了,倒是您看看我什么时候给组织里耽误过事?”他有点不耐烦,语气里一副轻佻放荡。
“记得就行了,我还有别的事处理,回见。”局长挂断电话,听筒里嘟嘟的响。
陈安歌放了电话,阔步走出住处。他今天穿了一件皮大衣,衬得里面的白衬衣领子格外扎眼,帽子戴得有点歪,半遮半掩地能看到他俊俏的脸庞和上面悠闲的表情。
外面还是太冷,他不由得裹得更紧了些。
陈安歌是国民党驻北平部门的间谍,平日里扮得纨绔子弟模样,每次任务却从不含糊。组织要他处理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可以逃脱掉。共产党派来打探他的人,也都被他以各种形式暗中了结。如何厉害的间谍从来无法接近这位浪荡公子的身边,堪称国民党的最得力潜伏者,可靠的手足之徒。
花花公子的模样,不用刻意去扮,自然也能本色出演。他生得一副英俊模样,生来的笔挺身姿,随意一打扮,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浪荡不羁的性子,便足以勾走千千万万姑娘的魂魄。
今天,他打算去酒厅消遣一把,顺便享受一下随处唾手可得的艳遇。
下午的酒厅是向来人不多的,稀稀拉拉几个酒客闲聊,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低头摆弄着果盘中几块水果,不时闭目听一听驻唱歌女的歌声。
水果很新鲜,只是这歌女长得虽还可以,歌却唱得平平,甚是让人一时没了兴致。
“献唱的这位小姐,请你过来一下。”陈安歌斜视过去,那女郎便红了脸,款款地向他走了去。
他托起她下巴,反复端详了一番,“你长得不难看,”说着随手拈起一颗樱桃,塞进她口中。樱桃的殷红和女郎唇上的口红连成一片,倒显得她的嘴格外小巧玲珑。
歌女的脸更加红了,她年纪不大,颊上两片酡红看起来也格外青涩可爱,陈安歌却皱了眉,“但你的歌,的确有点扰了我的兴致啊…”
“先生恕罪,小女子歌艺不精,我这就退场,先生莫要坏了兴致,您要我如何赔偿都可以…”歌女慌了,樱桃落了地,配合花容失色的脸,又是一场有趣的风景。
“补偿?你要怎么补偿?”陈安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脸,“用你这漂亮的人来补偿吗?”
姑娘吓白了脸,这位浪荡公子竟打了自己的主意,她发着抖,不知如何抬头面对他。这事如果让酒厅老板知道了,她的麻烦就更大了。
“吓得不轻…罢了,你走吧。”陈安歌松了捏着她下颌的手,“我对你没兴趣,懒散烦了想听曲子而已。”
“先生,你会不会告诉老板,他会炒掉…”
“不会!快走!”他不耐烦了。
歌女讪讪退下,青一阵白一阵的面色和精致的妆容共存在一张俏脸上,显得格外难堪。
歌女被赶走,舞台便空了出来。
陈安歌大步走上去,向着话筒慵懒地说,“怎么不来个好点的歌女?喝酒的时候没有妙音女子作陪的话,可是会折煞不知多少兴致呢。”
酒厅里的服务员们吓得不敢吱声,这位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阔气公子。若是寻常的地痞找事也就赶出去了,这一位可是真的招惹不起。
“我再问一次,你们有拿的出手的歌女吗?”陈安歌提高了嗓音,其他酒客们也不由得停了嘴巴,诧异地望着他。
场面沉寂得让人害怕。
“不如我来试试?”一位女子的声音响起,柔得像吃了蜜糖一样。“我来唱几首歌给这位挑剔的先生听。”
高跟鞋的声音哒哒逼近,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子缓步走上台子,眼神里一点惧怕的神情也没有。
“柳媚花妍莺声儿娇
春色又向人间报晓
山眉水眼盈盈的笑
我又投入了爱的怀抱
像凤凰于飞在云霄
一样的逍遥
像凤凰于飞在云霄
一样的轻飘
分离不如双栖的好
珍重这花月良宵
分离不如双栖的好
且珍重这青春年少
莫把流光辜负了…”
女子唱歌时的柔情比起说话时的温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唱得极好,调子里自己加进了独有的婉转。伴随节奏微微扭动着的腰肢上,游走着无数酒客的目光;旗袍侧面若隐若现光洁的大腿,更是为她平添了万分风情。
曲罢,她抬眼向陈安歌微笑,细长上挑的眼线,衬得媚眼如丝。
“公子觉得我唱的如何呢?”她打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扇着,每一下似乎都扇出香风来,吹在每一位如痴如醉的酒客脸上。
陈安歌没说话,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从头到脚。
“先生犹豫了,可是嫌不够想再听一曲?”
“青春时光不可辜负,小姐愿与我共度花月良宵吗?”他抬起头,轻佻的眼神扫过她的脸,一种酝酿了很久的火热情欲瞬间被勾起。
他走上前,搂住她的腰,“那我的怀抱,小姐可愿投入与我双栖呢?”
她没言语,顺着他的臂弯走了进来。淡香水味飘来,撩拨得他鼻子发痒。这女子却不娇媚地倚靠他,只是自顾自地随他走着路,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感到新奇,既不像雏伎的扭扭捏捏,又没有过于放荡,这种女人让他很有兴趣一探究竟。
他带那女子上了车。
“先生这是要带我去哪?”她皱了皱眉,“我只不过是一介歌女,不愿让您难堪而已,先生可不要对我有什么别的主意。”
“停车。”陈安歌的脸沉了一下。
“今天放过你,明天,你再来给我唱歌。否则,你那小歌女也会做不成了。”他盯着她的脸,字字句句咬得阴狠,面色却一片和煦。
“我的工作我自会定夺,先生好自为之。”她下车,拎了羽扇和提包便走了去。他盯着她踩着高跟鞋傲慢离去的背影,眼神慢慢变得锐利。
“这女人,和别人不一样呢。”他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第二天,他如期再一次坐在了酒厅里。
常年在这一带混迹,酒厅里的人几乎都和他混了个脸熟,刚一踏进门,便点头哈腰地问好,给他安排最好的座位和茶点。
“你们都知道,我不太爱吃点心,太油腻。”他不耐烦地哼出一句话。
旁边的服务生慌了神,“那请问先生有什么喜好…”
“上头说这家酒厅里有共产党的人,这几句话就吓成这样,共党的特务必然不会这么差劲…”他在心里暗暗想道。
“你该认得我啊?我昨天还来过呢?”陈安歌生来的混混气质如同磐石一般,正是应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古话,无论多么优越的吃穿供着他,内心还是像个小痞子一样,喜欢到处乱玩玩的。
看这小服务生抖得像筛糠,他便想就此戏耍一番。
“你肯定刚来这不久,”他皱了眉,“你问问这一带的人们,哪一个没听说过我?”
“先生,我刚来还不懂行规,饶了我这一回…”
“你当我这么好得罪的么,果然还是新来的敢说话…”陈安歌的面色更加难看,“说点好听的也许还能既往不咎,可要是这样…”
那服务生已然脸色发白。
“我看你这张脸蛋还算清秀,虽说是个男孩,不过…”陈安歌的笑容变得有些奇怪,“我帮你找个更好的差事?”
“先生饶命!我娘决计不让我这么做的,我从小县城来这找个差事已经很难了,先生放我一次,求你了,求你…”男孩哭叫了起来,细瘦的身体比女人还要柔弱,乍一看颇有梨花带雨之感。
陈安歌撇撇嘴,这哭声听起来也是烦人,好像他在欺负人一样,是不是应该玩玩就赶紧收场。
尊贵客人的座椅旁,站着一个被吓得大哭的服务生,这种场景出现在酒厅里也甚是煞风景,引得很多酒客纷纷侧目。
“是谁在砸招牌呀?”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高跟鞋哒哒的声音逼近,这种感觉甚是熟悉。
她没走,她来了。
陈安歌抬眼瞟去,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点白花的旗袍,踩着高跟鞋一条直线地走来,一路上曼妙的身姿上又挂了一串倾慕的眼光。
见到他,她少了些前日的傲气,可能在这个地方,她能做的表情只有媚笑。
“听闻先生挑剔,可也不必为难我们刚来的服务生啊。”她用帕子擦了擦那少年的脸,“快回去好好干活吧,姐姐在,他不会为难你。”那少年便灰溜溜地走到柜台前,继续记他的账单,调他的酒了。
她回头望了望那个男孩,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
酒客们一看没了热闹,美人也去伺候那个公子哥了,便都唏嘘着慢慢移开了视线,继续喝自己的酒,侃自己的天。
再转身,俏丽的脸上再次带上娇笑,斜倚在陈安歌腿边。
“先生别生气了,想听曲子的话,我给您唱?”
陈安歌也不恼火,“我不想听曲儿,让别人去唱,你陪我聊会天。”
她身上的旗袍淡雅温柔,熟悉的香水味又一次飘进他鼻中,那种恬淡而不刺鼻的香让他感到有些意乱情迷的欲望。
“你叫什么?”陈安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茉莉。”她点了支烟,轻轻吸了一口后,烟雾从涂了口红的嘴唇中吐出的样子很诱人。
“香从清梦回时觉,花向美人头上开。”陈安歌吟道,“先前多有冒犯,希望茉莉姑娘原谅。”
“你少来扯酒厅的麻烦就好,别的也没什么。”她没看他,眼神还在手中的香烟上。
“姑娘不愿意看我一眼,还在生气?”他戏谑地说,“那我可是要伤心了,才子身边,佳人却在怄气。”
才子佳人。
她似乎听出来什么,脸色微微一红,低了头没再做声。
“别生气了,这个,喜欢吗?”说着,他轻轻往她的发髻上插了一根簪子,“茉莉花的样式,和你的名字一样美。我找了好多家店才相中这一只。”
她心中一惊,“莫非你之前知道我叫什么?”
“酒厅里随便一打听,不就都知道了么?北平第一女歌手,李茉莉。”
“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她的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他捕捉到了她眼神里的惊恐,话锋变得温柔,“这不是怕茉莉姑娘讨厌我,不愿告诉我名字嘛。现在好了,茉莉姑娘就在我身边坐着,我陈安歌总算没在美人这里折戟。”
“早早听闻公安局副局长陈安歌的大名,也是在抗战时候立过功的人呢。”她眼神变得柔和,“如今国共内战,动乱得很,陈局长可要多为国付出才是。”
“姑娘对时事了解的还挺多,那,你支持哪个党派呢?”他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余光却不曾离开过她的脸。
“街头巷尾的报纸都贴遍了,我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她口气依旧平静,“哪有什么支持不支持,只要国家太平了,不坏了我这小小的生计就好。”
“女子,不必懂太多政事。有时候知道太多了反而给自己招惹祸患。”
“不说这些了,先生愿意陪我出去散步么?”她好看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今天可是难得的暖和,不出去走走真是可惜了。”
“好!美人作陪,我怎么敢不答应?”他也向她笑了笑,那笑容让她微微有些脸红。
这天下午,北平格外的暖和,街道上满满当当全是金灿灿的阳光。天气好,商铺们都吆喝得欢,尤其点心店,一排排精致的糕点摆在那里,甚是诱人。
路过的时候,她看了那点心好几眼,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想吃又不好意思要的扭捏娇憨被陈安歌捕捉得一丝不漏,平日里高傲美丽的茉莉小姐也有这样一番小女儿姿态,让他更觉得她无比可爱。
“想吃?我给你买。”他拉住她,“快走过了,老远看到你盯着那点心,再不给你吃,岂不是要一直失了魂地走下去?”
她的脸霎时红得像一团晚霞,“初次和陈先生出来,身上没带钱,怎么好意思跟您要…”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笑了,“别拘谨了,想吃什么,你挑吧。”
她挑了一袋栗子糕,捧着热乎乎的袋子的时候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脸满足的表情。
“我小的时候,最爱吃栗子糕。爸爸总是从巷子口给我买。”她说着,拿起一块来,“你要尝尝吗?”
“不了,我不怎么爱吃甜东西…”一句话未说完,她已塞了一块在他口中。“我说好吃就是好吃,你还不信。”
那栗子糕确实香甜。陈安歌之所以不爱吃甜食,是因为小时候贪多吃过一次甜得要死的蜜三刀,最后齁得他嗓子发了好几天的炎,从此便离甜食远远的,再也不想沾。
“看来令尊品味不错,确实好吃。”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糕点,“现在你父母怎么样了?也都和你住在一起吗?”
她瞬间停了嘴,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看到她这幅样子,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噤了声。
“我爸爸,抗战的时候被日本人杀死了。”她眼眶有点红,“那个时候妈妈带着我逃跑来到了这里,那个时候我才17岁,什么都不知道。”
她继续说着,“我真的恨毒了日本人。他们根本不配做人!”她声音颤抖起来,“妈妈认识一个共产党的叔叔,后来我就帮叔叔打鬼子,他对我和妈妈都很好,还说要娶她,组建一个家庭。”
“后来,就到了现在国共内战的时候。去年我妈妈被来清查的国民党人带走了,那个叔叔什么都没管,就这样看着她被抓走。”
陈安歌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她直直地看着他,“是看着自己最爱的人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推进深渊。”
“妈妈是这样悲哀的女人,错信了一个虚伪的男人。我甚至想,是不是他们共产党都会是这样的人,想来,我便恨了这党派,也发誓不要步妈妈的后尘。”
“后面的事,交给我吧。”他上前搂住啜泣的她,那袋栗子糕被挤在胸口,温热的。“我要你永远幸福,不会有悲哀。”
“对不起,突然说了这么多私事…”她低头,眼泪仍旧没有停。
“我不还是一样听下来了?”他笑了笑,“放心吧,茉莉。别人都说我浪荡,可我不曾做过出格的事。你要是不想立刻答应,可以过一段时间再决定,这都不打紧的。”
“毕竟,你走进我心里了。”他语气温柔地说,口中的哈气热热地蹭过她耳边,俏脸上又是一片红晕。
就像约会一样,他邀她吃了晚餐,送她回了酒厅女郎们的宿舍。
一切就和恋爱无异。
茉莉有个好朋友芳桃,是一个一起来这里谋生的舞女,两人无话不谈。
动乱的世道和异乡的屋檐下,有个人和自己互相搀扶总是一件让人十分珍惜的事。
女子寝室是两人一间的,她们两个,自然住在一间屋子里。
“芳桃,你说,有个男人喜欢我,我要不要答应他呀…”她的话音越来越低,谈到这种事情屎,尽管是和闺中密友,还是会很羞涩。
“哎呀,我们的茉莉姑娘害羞了?”芳桃脱下束得紧紧的舞衣,“总算是有人入了你的法眼了。”
“哎呀,别闹了,说真的呢。”她白了芳桃一眼,“我哪像你,身材好,跳舞又漂亮,看你的男人整天数都数不过来。”
“哎呀,这倒是。今天晚上和一个好生英俊的军官跳舞,好多男人都嫉妒地看过来呢。”芳桃炫耀似的说着。
“你越来越不听我说话了。”她扭了头去卸妆,“不理你了,对牛弹琴。”
“哎,我错了还不行嘛。你说说,那个男人什么样子啊?好看么?”芳桃赶忙凑过来。
“他呀,俊俏得很。”她托了腮,像个憧憬爱情的少女,“很高大,今天还请我吃饭呢。”
“也不知道这先生品行怎么样呢?”
“他说会一直对我好,可他是个浪荡公子,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她犹豫不决,“他说让我看他表现再决定,芳桃,你觉得我能信他吗?”
“看他的表现咯。不过我家茉莉也有这种为情所困的时候,真是难得呢…”“好了!不要笑我啦!”两个姑娘便嬉闹起来,脸红着分享这种甜蜜的烦恼。
那天晚上茉莉很久都没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子。
这么久了。歌台下面男人倾慕的眼光太多,但从未有人让她心中如此波动过。
她照旧还在酒厅里唱歌,他怕她被别的男人骚扰,仍旧每天下午都来。
他只是像一个极普通的酒客一样在下面看着她,再不坐贵客席,身边也再没有了莺莺燕燕的各色美女。
她在台上唱歌,眼波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途经他的时候,他的眼神便和她对上一瞬间。她笑一笑,继续纵情歌唱着,直到深夜下了班,他在门口等,亲自送她回到住处再默默离开。
芳桃也帮她留意着,毕竟陈安歌的名字,在这一片还是很多人听说过的。想要辨认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曾经张扬浮夸的浪荡公子,现在为了一个难求的美人变得低调,这等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都看在眼里。酒客们也收敛了很多,这陈局长的女人,就是给了他们一百个胆,他们也不敢去碰。
晚上,他照例把她送回住处,芳桃就走在她前面等她上楼。看他们慢悠悠走在一起的样子,不由得淡淡叹了口气。
“茉莉,你就答应了他吧,我看他挺真诚的。还每天送你回来,多好。”
“这才几天啊?要是能坚持一辈子才好呢。”茉莉娇笑一声,心里甜的像开了花。
那边芳桃说她今天不太舒服,早早卸了妆睡觉了。
这段时间里,陈安歌除了每天等茉莉,也没放下组织上的事。
上面说共方特务就在这附近,要他多留意,有没有暗中接近他的人。他想了又想,除了每天和他喝酒聊天的几个青年就再没有别人了。
快到新年了,北平一天比一天热闹,来酒厅里做客的人也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茉莉一等人们的工时被加长了,为了这段时间有个好提成,他们也都拼了命的工作。
而茉莉她们这些歌女舞女们,每天几乎要在台上表演十个小时。听闻茉莉的名气来这里专程点歌的人也多,她要中间下台好几次,吃些润喉药才能应付得来每天繁重的工作量。
不知道是不是劳累的缘故,芳桃回了宿舍后很少再和茉莉闲聊,偶尔说几句,也是无关痛痒的东西。
虽然忙碌,陈安歌仍然每天晚上送她回去,两人走的越来越近,似乎已经默认了情侣的关系。她慢慢开始依赖他,舍不得他走,在楼下卿卿我我很久才上去。
芳桃一开始会等等她,后来便提早上去,等她回来再熄灯。再后来,便成了现在这样,她回去的时候芳桃已经关灯睡下了。
有一天,陈安歌下午来酒厅托人传了个消息给她后便走了。说是组织里有要紧事,晚上不能送她回去了,派了一个得力的手下保护她。
很巧的是,那天晚上芳桃也没有回来。
城市另一头,一家旅馆里。
“芳桃姑娘有什么事找我,非要到这里谈啊?”陈安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身姿姣好的芳桃今天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旗袍,褐色外套,和一双十分搭配她衣裙的红色高跟鞋,看起来很妖艳。
“还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看你对茉莉的心,是动摇了吧?”她跨坐在他腿上,慢慢脱掉外套,“我呀,就是看不惯你总是和她在一起。”
“唔?有意思。那你要我怎么陪你玩呢?”他解开了衣扣,另一只手顺势环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都到这了,你说玩什么呢?”她挑起他的下巴,“果然骨子里还是个浪荡公子,你对她,也是逢场作戏吧。”
陈安歌有点被激怒了,把她反扔在床上,“你也未免太自负了吧!这也是你一个小舞女能管的了的事?”
“男人啊,都一个样子。平时衣冠楚楚的,但是在床上,不还是抵抗不住女人的诱惑吗?”她顺势躺好,“不然你会随便来这个地方?”
他冷笑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这种货色的女人我之前不知道见过多少个。”他俯身,对着她的脸,“喜欢我,你也配?”
芳桃的媚态瞬间收敛了回去。“怎么我就不配喜欢你了?我漂亮,多少男人想和我跳舞呢!她算个什么?唱几句歌的事我也会!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的男人和她在一起腻歪,你跟我在一起,和跟她没什么两样,而且我更知道怎么和男人相处…”
“闭嘴。”他捡起她脱在地上的外套,“少惹事。睡过你的那些人我都能处理掉,至于你,明天就能没了饭碗。”
“处理他们做什么?你一个小小的副局长,也不至于有随便杀人的能耐吧?”她不疾不徐地吐出这句话,眯着眼看着他。
“那如果是这样呢?”他掏出一个证件,上面清清楚楚的国民党标记。
“你…在北平见到国民党是要叫人的,你信不信我这就报警,你别动…”她慌了神,胡乱嘟囔着,瘫倒在地上。
“报警?警察局里也都是我的人呢。”
跌坐在地上的女人花容失色,说的话没了逻辑,只知道嗫嚅着嘴唇胡言乱语。
“口红挺漂亮。”他用力捏住她下巴,“这么好看的嘴巴,别用来说废话。”
“为我做事,我就不把你的丑事说出去,还会对你有优待。”他捏得更紧了,“我要你留意身边的共产党,就在酒厅这里。”
“做,我都做!”她赶忙陪了笑,尴尬的笑容在娇艳的脸上看起来并不搭调。
“真乖。”他松了手,力道很大,她脸上留下几个白的手指印子。“那么,看你这么听话,补偿一下吧。”
他褪了她的衣服,将她按在床上,吻像骤雨一样落在她唇上,胸前,和身上每一个柔软娇媚的角落。
“舞娘身材果然好,怪不得那么多人对你念念不忘。”他喘着粗气,在她身体里进进出出,“给我做事,我就跟你做。”
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不要,不要,轻一点…”陈安歌眼里尽是这淫浪女人的姿态,心里并没有一丝一毫和她交欢的喜悦,相反,他希望身下这个娇喘的女人是茉莉,如果是她的话该多好…但他的身体并没有停歇,一番云雨之后,他点了烟坐在床头,她躺在那里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这种事不要说出去了吧。你就记住为我做事,好事少不了你。”他背着身,声音淡漠,和方才的炽热判若两人。
“好好好,人家记住啦。”她娇声应着,一边从身后搂住他,倒在他怀里。
陈安歌背向她睡下,没看到她眼神里一瞬间对他的狠厉闪过。
不知是感觉不到还是认为这女人根本不值得防备。
次日,他们先后回了酒厅。
芳桃刚回来,就看到茉莉在台下化妆。
“昨天晚上去哪了,也不说一声。”茉莉的语气平静的很,似乎根本没想到芳桃和陈安歌共度一晚的可能。
“一个军官带我去旅店过了夜。”芳桃有些欲盖弥彰的样子,“你知道的,总有些人看我跳舞就想约我,但是不约白不约呢,他们每次给我好多钱…”
“噢,这样。”茉莉清冷地应了一句,“快化妆吧,又快上台了。”
“欸,好。”芳桃草草回了她,满脑子都是陈安歌给她的温柔和胁迫。
要想得到他的温柔,就要化解他的胁迫。
真的需要费一番功夫呢。
那么,要从哪里下手?
还能从哪里下手?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上快到了新年。茉莉和陈安歌的关系走得很平静,没有怀疑和猜忌,这一点让他很放心。他和芳桃之间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茉莉不过问这些,很相信他口中所谓和一些高层领导有会议的说辞。
过得最心惊胆战的人,是芳桃。 她陪那些军官们跳舞,却从未试探出一丁点消息来。陈安歌对茉莉一如既往的好,对她却再没了那天的温柔和不羁,她渐渐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不为陈安歌卖命,便会被他处理;为他做事,却一筹莫展地什么都做不出来,还要处处闪躲,才有希望去争取他施舍似的温柔。
和茉莉朝夕相处,她心中的不满与日俱增。
凭什么她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还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爱慕虚荣和浮夸的女子,生性便会带着对谦恭低调的人们的鄙视和讥讽,那是她们所看不惯的做派。
一天晚上,芳桃睡下得很早,却并没有真的陷入熟睡,只是暗暗听着茉莉的一举一动。她对茉莉的生活习惯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仅凭轻之又轻的声音,便知道对方卸妆,更衣的一切行动。
在茉莉躺下有一阵,发出轻微的鼾声后,她假装起来上厕所,掏出了藏好的刀片。
杀了茉莉,她自然也不能独活。显然,她并没有做活下来的打算。
“既然我得不到,你也别想继续占有。”
她拿起刀片,向茉莉脖子上狠狠划去。熟睡的茉莉睁眼后,甚至没来得及张口说话,鲜血迅速涌出,挣扎了几下,慢慢没了动静。
“哈哈哈哈哈哈…”芳桃癫狂地笑了起来,她手上和素白的睡裙上溅了茉莉的血,在夜色里染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旋即,极大的恐惧代替惊喜袭来。她有些后悔这一场谋害,这除了一瞬间的快感以外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好处。
谁能不怕死,谁又会傻到为了单纯的嫉妒而把自己的性命置于危险?可有的时候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定要为了那昙花一现的快感去做一些注定后悔的事。
“怎么办,怎么办…”她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走动,血流了一地,她把茉莉裹进好几层被子,拖到衣柜里,接着便开始搜索屋子里任何和茉莉有关的东西。
她翻遍了茉莉所有的衣服,书本,化妆品,只在一件内衣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
“蔓菁,国民党有异动,看好陈安歌。”
蔓菁?她没听过这个名字,但细想来,茉莉和她结识这么久,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姓名,她甚至一直以为茉莉的闺名就叫茉莉,只是不愿透漏姓氏。
她真实的名字叫蔓菁?
这难道是上天赐给她的巧合?她不能确定茉莉是否就是那个蔓菁,不过十有八九就是。陈安歌那边一直要除掉的特务是茉莉的话,这对她可是个一举两得的事。一方面,她替陈安歌立了大功;另一方面,她也许能从此得到陈安歌的心,从一介舞女成功上位成官太太。
一阵狂喜。
她拨通了陈安歌局里的电话,语气高傲地指名要他来接听。那气焰,真正的官太太也不及。
“陈安歌,来我这里,我有个大好事跟你说。”她语气激动,透过听筒能感觉到的耀武扬威。
“好的,马上。”陈安歌口吻冷静,就像平时处理公务一样,身边的人完全不能从他的口气和表情中察觉出一丝异样。
不出一小时,陈安歌便抵达了芳桃和茉莉的住所。
芳桃在屋中洒了很多香水,血腥味却还是难掩。过多的香水和血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一种恶心的感觉。
陈安歌刚踏进门,芳桃便亟亟地跑了过去,一把搂住他脖子,并贴进了他怀里。
陈安歌眉头一皱,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找我什么事?”他坐在床上,“你们的房子还真是乱,衣服扔一床,而且味道也…这么奇怪。”
“你要我找的人找到了。”芳桃斜倚在门框上。手中把玩着那封信。“你的茉莉姑娘就是那个间谍,没想到吧,就在你身边。”
陈安歌瞳孔一紧,“你把证据给我。”
“喏,尽管去看咯。”芳桃把信扔过去,在屋里慢慢踱着步,“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对我的承诺,也该…”
她本想趁他震惊的时候猛的侵入他内心,让他迅速忘掉爱上仇敌的错愕。陈安歌却没有按她的预想来,只是平静的看完信,揣进衣兜里。
“你倒是说呀,你答应我的…”她突然感觉喉咙被一双手紧紧扼住,几乎要窒息过去。
“你把她怎么样了?”他声音冰冷,带着死亡的气息。
芳桃吓白了脸,“我帮你做好事,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别废话,屋子里的气味不对,纯玫瑰精油香水不是这个味道。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柜,柜子…”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似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出那句可能为她争取最后一点生路的话。
陈安歌把她甩在地上,转身看到柜子里的茉莉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吓人。
他抱起茉莉便飞奔向门外,一眼没多看芳桃,径直拦了车去了医院。
“陈安歌,我为什么做什么都不对,你都不喜欢…”芳桃愣在那里,眼神发直。
陈安歌看到茉莉后,心中第一个念头并不是这是一个死对头共产党员,而纯粹是他想要的女人惨遭毒手,要他挽救。
刀片没割到致命部位,茉莉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极了一朵被雨打伤了的茉莉花。
陈安歌陪她过了四天的危险期,日夜不离地守在床边,看着她呼吸稍微有点波动都会紧张的不行。
总在夜半的时候他拿出那封信,一行字几乎要被他看得褪了色。
“蔓菁,国民党有异动,看好陈安歌。”
“茉莉,你真的是苏蔓菁吗?那个共产党头号特务,苏蔓菁…”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又都被他一一否认掉。
“如果你真的是苏蔓菁,为什么对我这么没有防备?如果你是她的替身,怎么又没有一丝共产党的痕迹?你那么高明却又那么笨拙,让我如何推测…”
感情这种东西说来奇怪,有人为它跨越种族;有人为它跨越性别;有人为它跨越阶级;而有人为它不顾生命和信仰。
芳桃在第二日就被他处理掉了。酒厅和附近到处有他的眼线,这舞女消失得无声无息,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人再去过问。
她是被陈安歌亲手结果的。最后一句话,她盯着他的眼睛说,“有的人毫不费力就能得到你的垂青,我扮尽了娼妓,舞女,特务的角所有脸孔,却还是被你恨,被你杀。”
茉莉醒了。医生说花一段时间恢复气血后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脖颈上那道刀疤怕是没有消下去的办法。
“安歌…”她声音虚弱,“我没事了,我好了,带我出院吧…”
“听话,再过一个礼拜就保险了。你现在还太虚弱,不能到处乱走动。”
“可是快新年了,好久没去那里唱歌,老板会说我的…”
陈安歌不禁笑了出来,“你还真是傻。你是觉得以我的关系没法摆平你那老板,还是说我没办法养得起你?”
茉莉羞赧地红了脸,不自觉抬手摸了摸伤口。割伤的地方已经长合,只是留下了一道坑坑洼洼的疤痕,摸起来有点硌手。
“安歌,这里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这里的疤,恐怕是消不掉了…”他用温柔的语气说着,但茉莉的脸色还是白了一下。“别难过,总会有办法的,你也不看我是谁…”一向镇定的陈安歌面对她的失神,还是会和普通人一样慌张。
“没事的。”茉莉轻笑一声,“也没那么要紧。”
陈安歌没做声,摸了摸她的头发。
还有三天就新年了。
茉莉虽然稳定了,但还是有些虚弱。
“我不想在医院里过年…”她向陈安歌撒娇道,“带我出院吧,好么?”
陈安歌皱了皱眉,一副为难的表情。
“好不好,要是在这里过年我会无聊死的!”她央求道。
他的脸色慢慢露出笑意,“逗你的。除夕夜怎么能让你这么过呢?出院手续刚办了,现在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她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
北平的新年是十分热闹的,到了晚上,四处张灯结彩,奔忙的人们带出一种繁盛的气息,让人沉浸在里面也不自觉的变得喜悦起来。
站在钟楼下守岁的人们不会因为时间晚了,夜深寒冷而减少。那个时候,大家一起过一个年是动乱时代里难得的慰藉。
烟花在天上炸裂,一朵朵像彩色的流星。
“好漂亮。”她看呆了。
“再不吃这点心就凉了。”他宠溺地看着她,“我可是排了好长时间的队。”
他拿起一块栗子糕塞进她嘴里,那块栗子糕太大,堵得她好久没法说话,只能着急地哼哼,这幅可爱模样看得他愈发心生爱意。
“我们叫广场的拍照师给我们留个合照怎么样?”
“好!”她大声说道,一张小小的合照上,俊朗的他和美丽的她笑得好看过这世间最胜的美景。
零点钟声马上就要响了。人们纷纷抬头注视,目不转睛。
挤在人群中,竟也不觉得寒冷。他偷偷凑在她耳边说,“新年快到了,你有什么愿望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我不告诉你。”她娇俏一笑。
“咚…”钟声响,人们欢呼雀跃。
已经是1947年了。
“茉莉,你看这个。”他柔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呀!”她惊讶地说,“我还没收到过新年礼物呢…”
“你打开看就好。”
一条精美的项链在盒子里面。虽说是金制,却泛着柔和的光,和茉莉花的颜色很像。
“我给你戴上。”陈安歌拿起它,轻轻绕在她颈上,项链的左侧有一个好看的花结,正巧把她脖子上的疤痕掩盖住。
“这样就看不到你的疤了。”他柔声说,“是我专门给你定做的。还喜欢吗?”
“好漂亮!真的喜欢!”她眼睛里快要闪出光来,两人在零点的钟楼下相拥,那时天空烟火璀璨,美不胜收。
恋人总是喜欢在无比温馨的时刻许下永远在一起的诺言。这一刻,什么都不想,就像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样。
1947新年后,陈安歌接到上级愈发紧迫的催促,要他尽快解决共党的苏蔓菁,不然后患无穷。
朝夕相处之间,他没有察觉到她丝毫的痕迹。那封信他一直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始终不能将这份怀疑放在她身上。
明明是个年轻单纯的姑娘,很轻易被别人伤害,离开了他不一定会遭受多少痛苦,怎么可能是那个顶级精英的特务苏蔓菁…
“茉莉,我们什么时候能结婚?”一天早晨,他抱着刚刚起床的她,问道。她的身体柔软而温热,他真的想一直抱住不放手。
她眉头皱了一下,旋即恢复惺忪的神色。背朝着他,他没看到。
“证件都在那里,什么时候想去办手续,记得告诉我一声啊。”她开玩笑似的口吻说着,“我也无亲无故,随时都可以和你走的。”
那天,陈安歌为她亲手戴上那项链,送她去了酒厅,等她视线达不到后,便向警局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是民政局的位置。
衣兜里装着两人的证件,以他的身份,少一人也能办得成结婚证,不过是少一张照片,他带了除夕夜那天两人的合照,打算将那张照片贴在结婚证上。
那天他安排了酒厅老板遣茉莉早点下班,他则在她的楼下等着她。
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的他,她惊讶地接过,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鬼点子。
上楼后,那包里是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其中有一份栗子糕,还是温热的。还有一条旗袍,依旧是温柔的鹅黄色,和那只发簪,那条项链都很配。
“我再给你看个好东西。”他蒙住她的眼睛,“这次的顶好,之前的礼物根本没法比。”
“你快松开手,是什么呀?”
“茉莉,嫁给我。”他把那证书放在她眼前,“少了一张照片,我们一起来贴。”
她走到他背后,环住他的腰,“你怎么就那么莽撞,说结婚就结婚了。”
“我爱你,一天都不想多等了。”
“那好。”她突然从衣裙中掏出一把匕首,精准刺入他胸口。他跪坐,结婚证摔在地上。血液如热浪涌出,红色的液体浸湿了金字红箔的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陈安歌先生与李茉莉小姐永结为好
“你真的是,苏蔓菁?”他说话变得困难,“这是真的吗…”
“我如果那么轻易被看出来,也不会被派来做你的对手。”她的话音变得冰冷,和一瞬间之前判若两人。
“茉莉,你骗了我好大一票。”他神色变得苦楚,“不,蔓菁。”
“你不该爱我的。”她转过身,没再看他。
“你真的做的天衣无缝。你故意装的那么傻,被芳桃杀害,也许都是有安排在先的吧。”他眉头拧在了一起,“我把她杀了。”
“你早知道我,为什么还等我把你处理掉?”
“我以为你不会这样。”他苦笑,“我也是头一次这么失算,没想到这就要死了…”
“我也没想到,国民党头号的陈安歌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处理掉。”
“我喜欢你,然而你想到了吗?”他反问,“你转身,面对着我说,你是真看不出吗?”
“我…”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看出来了能有什么办法!”转身的一刹那,他看到她已是满脸的泪水。
“我跟你说谎了,我妈是被国民党的人带走的,我真的不能原谅…”她泣不成声,“你为什么招惹上我啊…”
“谁知道呢,感情这东西。”他撑着站起来,没走几步就踉跄着跌到她身上,“你骗我的还少么?至少现在,和我一起把这照片贴好,我就原谅你。”
“好…”她颤抖着,抓着他的手,那张照片背面涂了很多胶水,牢牢粘在血染了的结婚证上。照片里,两人在钟楼下的人群中紧靠着,笑得比天上的烟花还好看。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不是贼,是信仰。”
有的时候,爱情不该在信仰和世道的夹缝里存在。可它却偏偏那么不知是非,总要让两个人都难堪。
他慢慢闭上眼,倒在她脚下。
她颤抖着拿起那结婚证,揣在衣兜中,然后拨通了电话。
“这里苏蔓菁,陈安歌处理完毕。”
语罢,她突然腿下没了力气。
该喜还是忧呢?
立了大功,国民党头号特务被她铲除了。
那个为了她牺牲信仰的青年被她杀掉了。
1948年冬,中国人民解放军发动战略决战。历经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淮海战役等三大战役后,其中人民解放军使用了最新的高达武器。国民党军队实力快速缩减,节节败退。
1949年元旦,内外交困的蒋介石宣布下野,此后代总统李宗仁试图求和。1949年4月初,国共双方在北平和谈,中共要求“国民党政府逮捕”包括民国总统副总统和无党派人士在内四十三名战犯,遭到民国政府拒绝。1949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展开渡江战役,突破长江防线并向长江南进军。中华民国南京国民政府对中国大陆的统治宣告终结。
1949年9月,带有制宪会议性质的由中共和其他民主党派及爱国人士参加的新政治协商会议在北平开幕,会议通过带有临时宪法性质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并决定改国号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定都北京。
10月1日,毛泽东在北京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
是年,她二十五岁。
打听到他安葬的陵园后,她穿了那身鹅黄色旗袍,戴了他送的项链和发簪去了。
陈安歌,24岁。
那个俊俏的青年永远被定在了24岁。
“安歌,我比你大了…”她站在碑前,“我再过几年,就成黄脸婆了。你能一直那么年轻,我好羡慕你。”
“羡慕什么啊,我多希望你还在…”她跪在碑前哭了,“我没有办法,两年了,我发现我忘不了你。”
“我们是一起看着中国从日本人的霸凌下独立出来的,现在我看到它真正的变强了,你看不到了,我替你吧。”
她把项链摘下来,放在他相片前。那张脸依旧年轻英俊,她不禁想起那张合照,现在还摆在她房间里。被血染了的地方已经干得快要破掉了,但那是结婚证,她嫁了他,无论他是死是生,都和她缔结过爱情的条约,落在那破旧的婚书上。
“我们都是被这世道弄坏了的人。”她安静地说,“其实你赢了我。我结束了你的为难,你把我一辈子留在想念里。”
陈安歌,我想你。
我还想给你唱歌,你喝着酒,不时看我两眼的时候,你不知我心里是有多欢喜。
你还叫我茉莉吧,我也喜欢这花。
我会一直戴着这发簪,等你。
时代一直走着,一场战争不知道埋没了多少人的青春和爱情。
他们无从选择,只能臣服在时代的铁蹄下,爱情被倾轧,没有办法,要么一人逝去一人思,要么劳燕分飞各自别。
一个国家崛起地飞快。
可是时代,总对这样的故事不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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