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一桩

       说来还是很多年前的小事了。

　　那时的人们，物质生活远不像今天舒坦，大多数人家短距离出行都须靠自行车。那是一个傍午，骑一辆破旧笨重的自行车镇上买点什么。事办妥时想，长年在外，对这座自小有点仰慕的镇子都很陌生了，不妨多绕绕，顺便看看那些旮旯犄角是否还有原本的模样。

　　镇子叫泉掌镇，人口达五千之多，在百十年前曾经是一座县治来着，商业经营自然比周边的纯农业村落发达得多，一年四季的主要集会也集中于此。再加之一座具有悠久历史，规制宏大的关庙，多口古井和数处小点的寺观，对近邻四乡八村显然构成相当的统摄力，也是一个乡村小男孩最早对外面世界的了解认知。

　　镇子腹部的小巷非常逼仄。大喇喇骑至一处巷口，忽然从交错的另一小巷里倏然冒出一辆有点时新的自行车来，骑者是个小伙子。二者都有点猝不及防，差点撞在一起，好在都及时刹住，没酿成后果。对方车把上趴着一个幼小的孩子，孩子明显受到了惊吓，快要哭起来了。

　　笔者一下子不知所措，有点懵。对方比自己年轻许多，一面安慰孩子，一面挪了挪车，面带歉意，意思是：你先过吧，适才吓着你，对不起。

　　明明是各自都有疏忽，可对方一点儿也没指责的意思，甚而礼让。当时的笔者反倒有些歉疚不安了。走过时微笑道：“哎呀，真不好意思。你的孩子可真好看，是我吓着了他，抱歉抱歉。”

　　此时小巷里又来一辆自行车，女的，戴副眼镜，相貌清秀和善又不失机智，扫一眼便明白了眼前的事情，搭话到：“没事，没事的。”

　　甭问，对方是一家子。

　　这位年轻的妈妈在搭话的同时，目光投向了孩子。孩子已经缓过来神，萌态重又出现在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看着笔者。

　　我看着孩子说：“你好。”

　　年轻的妈妈笑笑，教孩子：“你说你也好。”

　　拜拜之后，一拐弯，但见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迎面走来。

　　看来前面就是学校了。

　　刚才的那位年轻妈妈极可能就是位小学老师了，夫君呢顺便或者特意带着孩子来与媳妇共同回家。

　　那孩子脸庞粉嘟嘟，眼睛大大的，很好看；小伙子挺英俊帅气，年轻妈妈呢则目光温柔，神态和气。真的，至今那场小小的不期而遇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对方样貌神情，当时的场景甚至说话的声音，依旧存储与脑中，历历在目，凿凿在耳。

　　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令对方具备了如此的道德涵养呢？

　　是笔者的一脸憨厚使然么？怕不是。

　　对了，于小伙子，有那么可爱的儿子，和知书达理，蔼然亲和的媳妇，内心已然满足，当然也就用不着去争执那些鸡毛蒜皮了。于那位年轻的妈妈呢，有自己的心头肉般孩子需要自己拉扯，丈夫呢恩爱且又有担当，爱意萦绕，幸福满满，此外何求？犯得着跟一个陌生人计较么？

　　对了，内心里贮满了善与美，爱与情，自省与大度，真诚与淡泊，便面对一切都不在话下，泰然处之了。的的确确，人这一辈子，面对这纷纷扰扰的世界，高超者虽无法完全掌控未来的走向，却可以选择一个待人看事的正确态度。《菜根谭》中有言：“忠恕待人，养德远害。”明代学者崔铣在《听松堂语镜》中有著名的修身养性的“六然训”：“自处超然，处人蔼然，有事斩然，无事澄然，得意淡然，失意泰然。”大致也是这个意思。

　　敝乡有句俗语：穷山恶水出刁民，如果说穷山就是那种光秃秃嘛也不产的山，那水呢？泽被天下呀，有嘛也不能滋生的水吗？有，山西运城的盐池便是，由于盐分太高，不产鱼虾，可有白花花堪比金银的食盐出产呐。或者说，蛮乡刁民之来与外界环境并无必然因果关系，穷恶刁蛮的滋生只是因为内心深处少了真善美的存储，于是穷习恶念，穷相狠意便趁虚而入。

　　许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个有着乌溜溜大眼睛的孩子该也是一条汉子了，想必也一定像其当初的父母一样，是个有责任感和道德担当的大写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