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 十九
“萧韶……”
“我在。”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手中被塞了个满，我紧紧抱住，是他的手掌。
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还靠着他的衣袖，这些我还能靠仅存的感知判断的存在，让我安心，即使是黑暗，即使连仅剩的一些感知能力也在慢慢有减退，握着他的袖子，我能安心地昏睡过去。
一片黑暗中，我紧紧抓住身边的人，于灭顶绝望之地，没有光，没有时间，也没有尽头，只有他，我惟能紧紧抓住他。而这一切，这一场自我在南山被掳劫开始的噩梦，我曾经一次又一次试图去逃脱也成功不了，沉下心努力去理解发生的一切结果是陷入更深困顿的一切。
自入山庄，我与萧韶，不管是他真的图谋算计，假意关怀，事到抉择之际，不知是他手段厉害，或者是我当真蠢钝，总是宁愿相信他是真的温暖的，可靠的人。不论是当初受他算计进了山庄，还是最终撇下姜儿，放弃离开山庄，跑回到他身边，我想我和这个人纠葛已深。
毒药的麻痹作用渐渐又起，我除了呼吸，连听力也在衰退。看不见，对四周也没有了触觉，稍微还对手脚有感知的时候，我记得，是紧紧偎着萧韶，拽着他的衣袖，但愿即使没有了触觉，我不曾变换过姿势，然而其实即使是他真的没有在身边了，我也无从判断了，微弱的听力下，那点呼吸声都是自己的。没有感知和判断的世界一开始是慢慢的恐慌，不知所措，但真的确定了无法去判断处境的时候，突然惶惑不安的心，也失去了判断，不能感知现在，我只能回忆过去了。晋霖，芸姨，阿青，阿莲，小渔船，南山，青萝，好的坏的，冷的暖的，我细细回想着。可是很快就又到了这个人这里，萧韶。初见，和失明前最后看到的他的样子。
初见时，这人一身冷月清辉，曲膝支颐的样子，后来在山庄中撞入他深黑眼眸，他说着温暖的话关怀的样子，被关在黑木屋，他披夜前来，让人安定的心跳呼吸声音，一如现在的样子。
那晚，竹苑大火，浓烟四起，我趁乱混入竹苑，原本只是想探探路。是姜儿的安排，当时有过疑虑，她的人竟然已经安排到可以在山庄纵火，事发后倒是明白了，是这山庄主人故意的，想将混入山庄的人一网打尽。竹苑里倒真让我发现了，如果说水榭的山石是一处活人地牢，那么这竹苑就是一处坟墓地狱。进入竹苑后，因为是山庄主的故意引导，我一路直接进到了竹苑内的密室。而当时看到的一切，恐怕终其一生是我绝不愿意再想起的画面。我以为我是直接进入了恶魔坟冢，阎罗炼狱。一群面色苍白，神色麻木的活死人，神情呆滞，就如同木偶般被关押在一间大的地室里。突然不知是被什么激活了一般，开始互相扑杀，用一切办法想要去伤害身边的所有人，不惜自己，那种不惜，是即使手脚被掰折，身体被洞穿，都仿佛不知疼痛一样丝毫不迟顿，所幸的是一道精铁锻造的门，将我拦在了地室外，可是里面人的血通过门缝，流到了我的脚下……我仓惶而逃，一如那纠缠我已久的恶梦中情境，只是现实更加残酷，我最后落入的不是一个环抱，而是一张收紧的大网。
逃出竹苑的时候，我和姜儿安排接应的人被抓。但这人身手了得，山庄里平日暗地里养的一些高手和他缠斗也是很久都没能拿下，姜儿没有料到这一切竟是山庄主给我们设的局，最后不得已也拼杀出来。他二人身手不凡，这山庄里的护院一并养的打手，竟一时拿我们不下，只是带了我这个累赘，他们一时要战，一时要护着我，只能且战且退，死死守着竹苑里的一处院门。虽然因势而用设了些机关故障，然而负隅困斗，被攻破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这样守不了多久，你们在外可还有安排？”我问向姜儿。
“原本今天只是想探一探竹苑内虚实，所做安排尚有人手未到，而且，这一遭，连山庄内我的线也断了，你这一遭可算是将我们尽数断在了这里。”姜儿一边警觉监看着四下，一边答话。
“这山庄每三年进一批新人，却从不见有人出庄，水榭地牢，竹苑密室。动辄对人刑罚，施用毒药竟如稀松平常，平时山庄中有些稍机灵一些的，已在猜测。不如，让他们也知道，自己呆的是什么样的地方。”守在门庭边的那人突然说到。
“兄长是打算……？”姜儿接口说着，一转眼看到我盯着那人打量，便顺口介绍，“这是我结义兄长，云寒山。这是晏宁，公子托我寻的人。”
“将密室里的人放出来。”
“可……”那密室里的情形，被关的哪里还像是人，“不行，那些人早已失智，又凶残无比，只会多伤人命。”
“你以为将他们变成这样的人，是想做什么功德好事不成，不如此，怎么能将这里的一切公告世人。”
“等等，水榭那边，好像有大动静。”我本是想带路去密室，不想摸黑到苑门处稍一探看，发现外面围着我们的人身后，火光人影流动，难道是越仲？“不能耽搁了，快和我来，啊！……快跑！”
可没想到的是，迎面已经撞到了那一群状如疯魔，形容如行尸走肉般的人已被放出，是山庄主？他想开修罗场不成？那边去开密室和密室的几个护卫已经片刻间被群魔分噬，我们甚至来不及后怕，不顾了竹苑外的堵截绞杀，硬是冲了出去。而显然，那些原本在山庄不论是战战兢兢讨生的奴仆还是那些冷血嗜杀，训练有素的护卫打手，并不知或未曾见识这样的鬼魅修罗，那些反应慢的已经被袭，被伤，原本是一力对付我们三人的打手，此刻更是不得不陷入保命之战，弱些的丫鬟婆子吓晕吓瘫的各有一片，我顾不得许多，往水榭的石室方向跑去，我想再找找，延庭的下落。
“姜儿，你们千万小心，我要去水榭看看，一会儿我去门房那边找你们，若我没去，别等我了！”一片混乱中，我冲姜儿喊了一句，急急跑回南榭。
可是才进南榭，我就被里面的人扭着抓了，情急之下，我大声喊，“竹苑那边突然冒出一群修罗，见人就杀，见人就伤，我是来报信的，竹苑已经死伤不少了！快逃命啊！”
“瞎嚷什么！该死之人还想造乱！”
“大娘信我！那竹苑关的东西被人放进院子了！”
“去几个人把院门关紧！不能放任何东西进来。谁叫都不许应！”那周婆子显然是知道我在说什么，也显然知道那些修罗的厉害，初听我说的话，竟没藏住露出了些许惊慌，她这一露怯，旁边的几个婆子丫鬟反而慌了。
“可是大娘，石室那边，那些人尚未拿下，庄里的帮手还没过来……万一庄主来怎么办？”
“都给我听着，有庄主坐镇，这些人休想翻出花来，我这水榭一闭，那些地牢的人和公子哥越仲也逃不出去，都好好稳着，这一晚安顺过去了，明早就会有封赏！”
“别听这婆子的，地室下关着的和竹苑出来的都是修罗鬼魅，是从前他们害死的性命的冤魂变厉鬼！……”我眼见不对，趁着抓我的两个婆子分神，死命踹开两人，狠狠推开所有人，往石室方向跑，“那些鬼魅，见人就生吞活吃！不信的听听外面的惨叫！”
正巧这时院门传来猛烈的撞击声，伴随着外面的人哀求惨叫连连，这些人已是信了几分，见我一命冲去石室竟也不敢来追。这边一时也是混乱，我趁机脱身，不想逃过了门口周大娘那些人，却正正遇上了将石室和水榭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护卫死士。
“抓住她！”
“这位大哥，我是门口过来传信的，竹苑的密室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在庄内四处伤人，已经打到这边了，门口顶不住了，周大娘求大哥派些帮手！”
“便让他们进来又如何？叫那些婆子软脚虾躲好就是！”
“大哥，大哥，我偷偷扒着门缝看了，那些吃人的东西，见人就生掰活吞，可怕得很！万一进来了，你们这也是腹背受敌不是？”
“你，带两个人过去看看。”那人随手指了两个人吩咐过去，见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你还不走？”
“我不走，那边可怕得很。”
“……”这人突然拔刀砍向我，还好我眼快退倒在地。“丫头，倒是机灵，可也蠢。”
说完他继续砍过来，我拼命滚爬着又连着躲开了几刀，周围几个人大概是没想到我能躲闪，又或者看到我的狼狈模样，一时饶有兴致地哄笑观看。一连番的逃命，加上这时刻的高度紧张，我已是体力难支，待这人再次落刀，我眼见他刀光直冲我颈脖，却实在疲累不已，反应不及，已是闭眼放弃的时候，忽然那刀被人弹开，来不及反应我被人提领拎了起来，就看到一群人缠斗了起来，乱中我被越仲带到了水榭内。
“我好说歹说，你就是不听劝，我说过，你这样鲁莽行事会害死人！如今可对？”
“你怎么会被围？他们……是你从地室救的？”
“……这如何是救，原本我和萧韶已有万全之策将这些人带离山庄，可你贸然去闯竹苑，我为了救你不得不将他们陷入这般险境！萧韶为了赶回来救你，更被困在了庄主那边，我现在也不知他如何了。”
“……对不起，对不起。”一整晚的所见所闻，我确实是后悔也后怕着，姜儿和她兄长也因为我身陷囹圄，“……我不知是山庄主的设计。萧韶，他会不会有事？”
“……算了，放心吧，萧韶已经算好了一切，想来此刻他应该已经开战了，你安稳和我呆着就行。”
“可姜儿，姜儿他们，她……”
“她的救兵早就在门口了，放心。”
“你怎么知道？”
“阿韶安排的。我说过，你该信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