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之耽兮
一
窗外,树叶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好似女子情思,依于一句承诺,轻风可动。
许文习捻着丝线,唇边含着笑。
侍女莹儿瞧自家小姐这幅样子,坏笑了一下:“小姐,丝线都要捻出火星子来啦。”
许文习羞恼地嗔了莹儿一眼:“你个坏坯子,打趣起你家小姐来啦,小心我罚你的点心。”
莹儿讨饶:“好小姐,莹儿知错了。” 许文习点了点莹儿的额头:“怕了吧。” 笑闹完,许文习又拿起绣绷,莹儿道:“小姐,还有好些日子才到敬宁候的生辰呢,你歇会儿吧。”
许文习揉了揉眼睛是有些酸涩,依言放下绣绷。
侍女芸儿进来道:“小姐,老爷让你去趟书房。”
许文习整了衣衫,带着两个侍女往前院书房去。
许文习步入书房,见父亲和两位兄长脸色不好,压着怒气,敛了颊边的笑。
许老爷见许文习进来,重重地将茶盏掷于桌上,冷哼一声。
许文习不明所以,悄悄看向二哥。
许二少爷许文旭叹了口气道:“君上给敬宁候赐了婚。是覃家的小姐。”
消息砸在耳边,许文习摇摇头:“不会的。”
许文旭拍了拍许文习的肩,安慰道:“小妹不要伤心,君命不可违。”
“连个男人的心都笼络不住,她有什么资格伤心。”许大少爷许文昌出言讥讽。
许文旭斥道:“大哥,少说两句。” 许文习充耳未闻,浑浑噩噩地回到院子。
二
许文习耳边还是父亲的话。
“君上给敬宁候赐了婚。”
眼泪不受控地泛出眼眶。
“小姐。”两个侍女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
针线篮里绣了一半的绣品静静地躺在哪儿,许文习一把拿过,愤恨的地想要毁掉,但终是下不去手,颤抖着指尖摩挲着绣品,喃喃自语:“他明明说过要娶我的。”
许夫人匆匆而来,看着垂泪的女儿心疼不已,把许文习揽进怀里:“文习,哭吧,娘在。”
“娘。”许文习埋进许夫人怀里,悲切地痛哭。
许夫人轻拍着许文习的肩,红着眼眶,暗恨着自己未曾加以阻止,一步步看着许文习深陷。
三
莹儿看着形容憔悴的许文习,皱着眉:“小姐,我去打听了,赐婚的是覃家的九小姐,覃九小姐是太后娘娘的亲妹妹,更是和君上一同长大的。”
“外面人都说……”莹儿一时难言,怕惹了小姐伤心。
“说什么?”
“敬宁候走了大运,得了覃九小姐的青睐,眼看着到头的爵位又起死回生了。” 莹儿抬头看了眼许文习,道:“小姐,婢子便直言了,敬宁候府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到敬宁候这儿已经衰落了,覃九小姐身份尊贵,又和君上亲近,敬宁候断然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莹儿能看明白的事情,许文习又如何不明白,她只是不愿去相信而已,不愿相信那个少年背弃了诺言。
许文习再度红了眼眶,又倔强地不愿落下。
“婚期是什么时候?”
还不待莹儿回答,许文习摇摇头:“算了,别告诉我了。”
敬宁候成亲那日,许文习站在院内,仿佛能听见长街上的喜乐。
今天是她意中人娶亲的日子,只可惜迎娶的并不是她,赐婚后敬宁候只递了封信来。
信上只有一句对不起,没有解释,没有交代。
莹儿急急地跑来给许文习披上披风:“小姐,天冷,怎么站在院子里?”
“莹儿,我好像听见了喜乐声。”
莹儿一愣:“小姐听错了吧。”
“我知道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许文习拢了拢披风。
“迎亲队伍不经过这儿的。”莹儿道。
“莹儿,我该放下他了,可是好难啊,我爱了他两年。”
莹儿在心底叹了口气:“是很难,但小姐会做到的。”
许文习睁着通红的眼睛,这些日子,她已经流了太多的泪,不该再哭了。
四
许文习偶尔会听到关于敬宁候夫妇的消息,自是夫妻恩爱的佳话,引得众人艳羡。
闻之次次心痛,许文习却从不避开,她以这般自虐的方式让自己放下。
渐渐的好像也没那般难过了,也不知是放下了,还是习惯了。
“小姐。”芸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老夫人晕倒了。”
许文习一惊,赶忙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波,皆是一脸凝重地摇头。
许文习心下无措,祖母身体素来康健,她从未想过这幅场景。
调整好心情,许文习进到内室,许老夫人还在昏睡。
许文习坐到床边,掖了掖被角,看着许老夫人的脸不自觉又红了眼眶。
许老夫人悠悠转醒,瞧见含泪的孙女,怜爱地拍了拍许文习的手。
“文习别哭,奶奶没事,奶奶还要送文习出嫁呢?”
许文习点点头:“奶奶可要说话要算话。”
许文习守在许老夫人身边,汤药不断却不见气色。
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抄写经书祈福,乞求佛祖垂怜。
搁下笔,许文习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抬头看去,许老夫人依旧昏睡着。
“小姐,你一夜未睡,要不先回院休息休息吧。”婆子劝道,“小姐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许文习的确感觉精神不佳,祖母见了定会担心,道:“也好。”
许文习出了许老夫人的院子,迎面便撞上了敬宁候。
许文习一愣,礼数周全的见礼,似普通熟识,如果忽略她始终未曾瞧他一眼的话。 错身而过。
敬宁候看着许文习的背影愣神,许文昌眼中闪过算计。
“侯爷,这边请。”
看过许老夫人,许大公子又领着敬宁候去了前院书房,说是有事相商。
许文昌故作为难道:“侯爷,在下有事相求。”
“文昌兄请讲。”
“昨日府门口来了个道人,说是祖母急病,药石无灵,唯有冲喜可一试。”许文昌此话倒未作假,道,“但我早已娶妻,二弟未婚妻尚在孝期,其余弟妹年龄尚幼,唯有三妹待字闺中,侯爷身份尊贵,便是为妾也是莫大的福分,加之三妹与侯爷又有几分情意。”
敬宁候闻言知意,不由皱眉,许文昌见此,又道:“我知侯爷新婚不过半载,这般请求委实不该,但别无他法。”
敬宁候颇有些意动,但念及覃白微,也不敢应承,只道:“纳妾虽是小事,但我夫人过门不久,必会惹人非议,待我回府向夫人说明,再予你答复。”
五
许文习自是不知兄长的一番算计,匆忙地逃回屋子。
只一眼,便让她溃不成军,许文习躲在屋子里,掩藏着她的狼狈与懦弱。
许文习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又被莹儿叫醒。“小姐,御医属的齐医正来了。”
许文习一惊,难以置信道:“国手齐医正?”
“是他。”
许文习忙往许老夫人的院子跑去,心中又升起希望。
许文习踏进屋子,气喘吁吁,发丝凌乱。许老爷皱眉,喝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这位是素兮姑娘,还不快见礼。”
许文习一愣,下意识蹲身行礼:“见过素兮姑娘。”
素兮侧身避开:“不敢,我奉我家夫人之名请齐医正来为许老夫人症治。”
“你家夫人是?”
“敬宁候夫人。”
许文习惊诧不已,心情复杂。
“谢过夫人。”
素兮暗暗打量着许文习,见她虽诧异却无心虚之色,也是真心感谢,心底有了考量。
有了齐医正的医治,许老夫人日渐好转,身体虽恢复不到以前,但性命无忧。
许文习服侍着许老夫人喝药:“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喝完便不用喝了。”
许老夫人点了点头,心情愉悦起来,连喝了两月的苦药,纵使是她也有些受不了。喝完药打发了婆子侍女,许老夫人道:“这次要好好谢谢候夫人才是。”
“知道的,奶奶,早该登门拜谢的,但父亲说侯爷不在京中,不便登门,说是等侯爷回京了再去。”
“也好,侯夫人与我家并无往来,理当是侯爷在时才好登门。”
许老夫人瞧着许文习提起敬宁候并无异色,又道:“对候夫人和侯爷你是怎么想得?”
“我自是万分感激夫人。”许文习垂下眼,“至于侯爷,我和他无缘,他另娶之日我便已决心放下。”
“如此我便放心了。”许老夫人拍拍许文习的手,“你向来拎得清,不说其它,侯夫人于我有恩,万不能做出那等忘恩负义之事。”
许文习重重的点头:“我明白的。”
见许文习如此明理懂事,许老夫人此时也免不了生了几分愧:“下月你外祖母生辰,多住几日再回来,散散心。”
六
许文习上街置办些东西,等候掌柜取来东西时,被身侧的夫人吸引了目光。
“小姐,是敬宁候夫人。”莹儿小声提醒道。
许文习不自觉握了握拳,看着面前的人,不免自惭形秽。
缓步上前,许文习恭敬道:“许家文习见过侯夫人。”
许文习提起相救之恩,覃白微却似并未放在心上。
想来也是,于覃白微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许文习感念在心。
几句交谈后,许文习告辞离开,她其实不愿与覃白微过多相处。
走到街角时,许文习回头看向铺子,覃白微试戴着一只玉镯,笑得明媚开怀。
许文习不觉一笑,不得不说,覃白微是一个很难让人心生不喜的女子。
莹儿见许文习停下,询问道:“小姐可是落了东西?”
许文习摇摇头:“候夫人是个极好的女子,侯爷能娶到她是莫大的福气。”
莹儿惊讶的看向许文习,她以为小姐纵因恩情不会怨怼,也断然无法不存芥蒂。
七
苦等多日,终于盼来一个晴天。
许文习和表姐妹几个相约着去垂钓。
扎一竹排泛于江上,钓上几尾鱼,再摘些野果打些野味,虽不及家中厨娘精心烹煮的美味,也别有一番风味。
“文习妹妹,今日看你开心了许多。”李家表姐莞尔一笑。
“你这次来稳重了许多,奶奶同我说起时很是心疼。”
许文习怔愣,李家表姐继续道:“奶奶常说女儿家能开心自在的日子不多,不要急着长大,无力之事不要挂心。”
“二姐,咬钩了。”李家小妹一声惊呼。
“小声些,要被你吓跑了。”李家表姐嗔了一句,边说便开始收线。
李家小妹不服气地嘟了嘟嘴,转首又兴致勃勃的盯着湖面。
手上传来拉扯感让许文习回了神。
“文习姐,快拉钩啊。”李家小妹兴奋道,“呀,我的也咬钩了。”
许文习一阵惊喜,奈何头次钓鱼掌着竿还行,其余的便有心无力了。
李家小妹心下着急,下意识站起身,李家表姐也忙来相助。
不知怎的,竹排失了平衡,李家小妹身形晃悠,站立不住。
许文习起身扶住她,李家小妹蹲下身体稳住,吓得拍了拍胸口。
许文习松了口气正欲坐下,脚下一滑便倒了下去。
瞬息之间,众人来不及反应。
“文习姐。”
“文习妹妹,快来人。”
许文习拼命地挥动着手臂,江水灌进嘴里呼吸不能,巨大的恐惧不断地侵袭着她。
“救,救命。”
“快来人,文习妹妹,快救人,快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身上也越来越没力气。
“文习。”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接着颈上环过一条手臂。
许文习出于本能紧紧地抓住对方的手臂,又听到对方温柔地安抚。
“文习,我在,我救你上去。”
许文习被救上岸,浑身湿透,止不住地发抖。
“别怕,没事了。”敬宁候握住许文习的手。
许文习抬头看向敬宁候。
惊惧未消,看着眼前的人有片刻恍惚,眼中有依赖、脆弱、爱恋。
“文习,我在。”敬宁候紧了紧握着许文习的手。
“文习妹妹。”
李家两姐妹也上了岸,担心地跑来。
许文习清醒过来,挣开敬宁候的手,眼中情绪敛尽。
“我没事。”
李家表姐解下披风披到许文习的身上,惊魂未定:“吓死我了。”
李家表姐向敬宁候道了谢,便回了府。
八
落水一事自是被好一番教训,姐妹几个回想时不由后怕,安分的在家里待了几日。
许文习始终惦念着敬宁候救她一事,他们之间欠了一次谈话。
许文习一直找不到机会见敬宁候一面么。寿宴后,许文习启程回京,在城外的送别亭见到了敬宁候。
挥退了侍女侍卫,两人独自谈话却是相对无言。
敬宁候道:“我总觉得我该来见你一面。”
许文习飞快地抬头看了敬宁候一眼,又低下头。
“文习,是我对不起你。”
“你负我一次,又救我一次,如此相抵,今后两不相欠,再无干系。”
敬宁候凝眉:“再无干系?”
“几年情意,你便如此狠得下心来?”
“你已另娶,还要如何?”
“我……”敬宁候哑口无言。
“侯爷,你我之间不过是少不知事时几分浅薄情意,算不得什么,如今缘尽也不必再挂念在心。”
话已至此,许文习转身决绝离开。
敬宁候没做挽留,目光沉沉的看着许文习的背影,心痛而又不甘。
许文昌出现在敬宁候身后:“侯爷,最近听到一些关于小妹和你的传言,若是传回京中,怕是对小妹名声有碍。”
九
许文习跪在地上,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许老爷满身怒火:“不嫁?如今嫁不嫁还能由你。”
“你还想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许文习硬气道:“便是做姑子又如何?总比忘恩负义强。”
“混账!”许老爷一拍桌,“你不就记着敬宁候夫人请了齐医正哪点恩情么,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为侯爷,她连我许家是谁都不知道,论恩情,侯爷救你就不是恩了?”
许文习不欲争辩,倔强地不肯低头。
许老爷自知自家女儿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软下语气道:“哪些传言难保不会传进京城,没了清白名声哪家愿意娶你,再者,哪个男子不纳妾,何况是侯爷,你以为敬宁候夫人会在意?”
“父亲怎知夫人不会在意?”许文习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你们当然会觉得女子不会在意,在你们看来女子不过是你们的附属,哪有资格在意这些?即便夫人身份尊贵。”
“文习!”许夫人匆匆赶来便听到这话,瞧着许老爷阴沉的脸,跪倒许文习身侧:“是文习口不择言,老爷不要生气,我这就带她回去思过。”
“她可不觉得自己错了。”许老爷失了耐性,“许文习,你有两个选择,入侯府为妾,或者带着你娘做姑子去。”
许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难以置信道:“老爷!”
许文习抬头愤怒地看着许老爷。
许老爷挥袖离去。
许文习妥协了,在覃白微面前说下了“愿意”二字。
回到府里,许文习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敬宁候,兄长,父母亲的眼神,最后出现的是覃白微的。
哪双默然又冷淡的眼睛让她坐立难安。
“小姐,老夫人有请。”婆子的声音唤回了许文习的心神。
许老夫人为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招手示意许文习到身前来:“事已成定局,多思无益。”
“我打听了,敬宁候夫人是个好性子的人,待人也亲善,想来不会为难你,但你毕竟是入府为妾,也必然不会多喜你,你谨记安分守己。”
许文习眼眶一热,微微点头:“我明白的。”
“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
许老夫人怜惜的抚了抚许文习的头发:“不怪你,你父兄是打定了主意要攀上敬宁候,敬宁候岂会甘心放手,又哪是你能反抗的。”
许老夫人将一木匣子交到许文习手中:“原本给你准备的嫁妆便不能用了,我换成了银票,自己好好收着别让人知道。”
“奶奶!”许文习扑进许老夫人怀里。
许老夫人心底一叹,如小时候一般轻拍着许文习的背:“以后啊,就别回来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十
许文习未着嫁衣,只一身平常的衣服,唯一的不同是挽起了长发。
抬头看着府门,许文习也说不出是何心情,从偏门入府。
素兮等候在侧:“许姨娘。”
“素兮姑娘。”
“许姨娘唤我素兮便可。”素兮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热络也不冷淡,“夫人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许文习心跳快了几拍,陡然生了几分紧张。
覃白微正和侍女说话,见许文习进来便止了话头,对许文习道:“敬茶吧。”
许文习接过茶盏,跪倒覃白微脚边敬茶:“妾许氏文习见过夫人。”
覃白微接过茶抿了一口:“起来吧。”
“谢夫人。”许文习站起身,垂眸站立。
“常秋,常雅拨给你,卖身契也一并给你。”两个侍女上前见了礼。
“她们算是府中的老人了,凡事尽可吩咐她们,也让她们带带你的两个丫头。”
覃白微歪头看了看许文习,见她一直垂着头不免失笑:“你不必怕我,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许文习如何能不怕,只是怕得不是覃白微,而是怕面对敬宁候侯府的一切,因为心虚,因为自尊,因为羞愧。
“妾并不是怕夫人。”
覃白微抿了抿唇角:“你自称“我”便是,妾啊妾的实在难听。”
“是。”
覃白微道:“侯府正经主子也就我和侯爷,如今多了你,我素来散漫也就没那么多请安、伺候的规矩,你只管安心过你自己的日子。”
“妾室算不上主子。”
覃白微真是被气笑了:“瞧着你和我一般大,怎如此古板,算了,随你吧。”
“你回去吧,看看你的院子,有不满意的地方和她们说便是。”
“是。”
许文习又跪下又行了一个大礼,却并未说什么。
覃白微心情复杂,许文习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回去吧,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十一
许文习入府已有两月,不过短短一年,面对敬宁候再无往昔的自在与纯粹,也说不清是爱意消减,还是物是人非,态度上难免也多了几分冷淡。
莹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敬宁候送了份八珍鸭过来,说是应酬时吃了,味道极好,想着许文习爱吃便带了一份。
敬宁候时常会给她送些,许文习迟迟没有动筷,莹儿拿起布菜筷子夹到许文习碗中:“小姐,尝尝吧。”
“奴婢有话要说,或许很难听,但一定要说。”莹儿直挺挺地跪下,抬头看着许文习:“小姐,我知道你过不了心里那关,但已经这样了,不妨朝前看,多为自己打算。”
“如今侯爷心中有愧能纵你使些性子,闹闹脾气,可这份愧疚又能持续多久,小姐,你是妾室,娘家不强,你所能依靠的只有侯爷。这府里人,除了夫人院子里的大多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他们没有夫人院里人那般好的品性,到时小姐又该如何立足。”
“够了,你不要说了。”许文习重重的搁下筷子,心下烦闷,“你下去。”
莹儿躬身退下,她知道许文习听进去了。
十二
许文习的确听进去了,对敬宁候也不再冷淡,但隔阂已生,总归做不到毫无嫌隙,敬宁候倒是不察反而欢喜于许文习的转变。
许文习安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从不往覃白微跟前去,日子倒也安稳。
“此事万不可让小姐知道。”莹儿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许文习心下疑惑,问道:“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啊?”
芸儿一吓:“小……小姐。”
许文习见芸儿一脸惊惶,愤恨之色未退,以为是受了人欺负:“芸儿,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小姐。”许文习的担心让芸儿更觉委屈,“老夫人病重时,侯爷便准备纳你为妾,说是冲喜,夫人不信这个才请了齐医正过府医治。”
许文习耳中一阵轰鸣,抬手扶住墙:“你从哪儿听到的?”
“内院几个洒扫婆子吃醉了酒说得。”
许文习死死地抠着墙,指尖泛白,无声的大笑起来。
“小姐。”芸儿和莹儿担忧地唤道。
许文习不顾大雨往外走,两侍女急急跟上。
许文习冲进书房,却不见敬宁候身影:“你们都出去。”
侍女小厮犹豫后躬身退下。
许文习走到桌案前,看见桌上未画完的画像,正是画得自己,怒上心头,挥落到地上。
一个纸团滚到许文习脚边,许文习瞥了眼没有在意,又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拆开一看是些食物香料的名字。
“侯爷,许姨娘在屋内。”屋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许文习下意识将纸团揣进袖子里。
敬宁候进来,头发湿润,衣衫也被淋湿了大半,见一地狼藉,皱了皱眉不耐道:“这是做什么?”
许文习问道:“我祖母病重时,是谁提得冲喜?”
敬宁候拿了帕子擦着身上的水汽,不甚在意道:“你父亲和你大哥。”
许文习握紧了拳头。
敬宁候拾起画:“你回院子去吧,雨天天寒让侍女多添些碳火别着凉。”
十三
许文习泄了气,满腔愤懑却无从发泄,失魂落魄地回了院子。
一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不过是多添了几分难堪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许文习自嘲地想着。
许文习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睡眠不足带来了的昏沉感让她多了几分郁气。
“小姐,你醒啦?”莹儿听见动静进了屋。
“外面怎么了?”
“夫人得了急病,御医属的太医都来了。”
“什么?”许文习惊愕抬头,一动便是一阵头疼,许文习揉了揉额角。
“好像有些严重,侯爷现下守在夫人院里,向宫里告了假。”
许文习心生担忧:“去把我衣服拿来,我去看看。”
许文习换好衣衫正要出门,芸儿匆匆进来道:“小姐先别去,太后娘娘和君上来了。”
许文习预感不好:“我就在在院外看看,不进院子里去。”
两侍女拦不住她,便只能陪着许文习去。院外有金甲侍卫守着,许文习不能上前,只远远看着,穿过敞开的院门,只能看见跪了满院的侍女嬷嬷。
阴沉沉的天气。
许文习守在院外也听不到什么消息,便回了院子,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这般过了三日,覃白微总算过了凶险的时候,侯府上下齐齐松了口气。
太后娘娘又在府中留了两日才回宫,君上的金甲卫和太后娘娘的贴身嬷嬷却留了下来,拒绝一切探望。
许文习放了心,安心的待在自己院里。
府中平静了半月,这日午间,迟迟不见厨房送来膳食,常秋前去询问。
半响后,常秋回来道:“厨房的人都被抓起来了,姨娘若饿了便先吃些点心零嘴垫垫,现下府里有些乱。”
“为何会被抓起来,是犯了什么事?”
常秋道:“厨房的调料里掺了寒性的药材,夫人有体寒之症最忌这些。”
“姨娘初入府时夫人便复发了一次,调养了好些日子,夫人此次病得凶险也是因体寒之症复发又受了凉。”
许文习听着常秋的话,脑海中闪过在敬宁候书房捡到的纸团,心中惊悸。
等常秋退下,许文习拉着莹儿回了房间:“我去侯爷书房那日穿的衣服呢?”
莹儿道:“衣服淋了雨不能穿了,我收了起来。”
“找出来给我。”莹儿找来衣服,许文习打发了莹儿出去,胡乱地翻找着衣服,在袖带里找出纸团。
展开纸团,许文习捏着纸张的手越捏越紧,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许文习心空了一瞬。
十四
府里的人被换了大半,但半点也没波及到许文习院里。
许文习将纸团藏了起来。
关了院门,许文习躲在一隅,却日渐憔悴。
挣扎至春末,许文习终是踏出了院子,求见覃白微。
覃白微见许文习这幅样子惊讶不已,许文习见她眼中的关心,心中更是难过。
当覃白微告诉许文习,她不爱敬宁候时,许文习心中惊讶的同时,也由衷的高兴,至少覃白微没有错付。
许文习也终是问出哪个问题,敬宁候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他隐瞒了我的存在,对吗?”
肯定的答案,并不意外,许文习却还是红了眼眶。
许文习和覃白微聊了很久,许文习很羡慕覃白微,她通透,理智,潇洒,不会为情所困。
覃白微起身回屋时,许文习还是将袖中的荷包递了出去:“这是我在侯爷书房捡到的。”
十五
敬宁候被褫夺爵位,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许文习听到消息时,心底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出发那日,许文习没有出现,远远的站在茶楼里看着他离开。
覃白微好像忘了她,没有赶她出府也不曾过问,一时不知去处,许文习便暂时留了下来。
“他在流放途中暴毙了。”覃白微说这话的时候无悲无喜,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许文习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又听见覃白微道:“其实不是暴毙,我派人做的。”
许文习猛然看向覃白微,覃白微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覃白微的另一面,隐藏在她美好之下的另一面,轻易不示人却摊开在了许文习面前。
许文习被吓着了,夜夜在噩梦中惊醒,食不下咽。
覃白微因误会她绝食而略加指责时,许文习不知哪来的勇气,问道:“为什么不能饶他一命?都已经流放边疆了。”
覃白微不解反问:“一个差点害了我性命的人,我为什么要留着?”
许文习沉默,无从反驳,的确,他害她在先,覃白微如今无事都是侥幸,又如何能要求她放过他?
许文习不知覃白微为何执着于自己恨不恨她,许文习还是如实给出了答案。
“不恨,恨不动也不敢恨。”
十六
许文习离开了侯府,如今已是覃宅了。
许文习是在一日清晨,迎着初升的太阳,悄悄离开的。
覃白微给的五十万银票,许文习并未带走,一身常服进府,一袭素衣出府,没有带走府中一丝一毫。
许家兄弟二人被外调出京,许老爷还不算糊涂,自知惹了君上的厌恶,提了辞官,许府也举家迁出了京城。
许文习够置了一座小院,又盘下一间铺子,卖些成衣布料,生计不愁。
时间如流水,季节变换几轮,许文习日子过得自在安乐,忆起过往,恍如隔世。
偶尔会从来店的夫人小姐中听说几句覃白微,无论是酸言酸语的嫉妒,还是真心实意的羡慕,许文习知道覃白微过得很好,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