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龙，是个怎样的姑娘？

薇龙是个有想法的姑娘。

否则，她不会在举家要从香港迁回上海时，自己跑到姑妈哪里，让她帮助自己完成在香港未竟的学业。而那个时候，她的姑妈因为执意要嫁给香港富商做小，早已与父亲断了来往多年。但是，父亲早已是破落户，这个忙只有姑妈能帮。

薇龙也是个聪明孩子。

第一次到姑妈家，就从下人的言谈中断定外边对姑妈的那些不堪的传言不虚。自己到她府里“平白搅在浑水里，女孩子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

第二次去，就正式住在了姑妈家。

在她的房间里，姑妈已经给她置办了一橱子的衣服，家常穿着，晚礼服，运动服装，海滩服……无所不有。

薇龙到底是女孩子，对衣服有相当的热情，她关死门，一件一件试将开去，最后，在穿脱之间一下子明白，这样子的自己跟长三堂子里买的人有什么区别？她明白姑妈把她是当作投资的对象了！

薇龙其实有相当的直觉和敏感！是啊，天下哪里有免费的午餐！

但薇龙还有着女学生的天真。

当姑妈一番计较之后决定资助她在香港读书，她虽知道是走进了一个鬼气森森的世界，中了邪也怨不得别人，但是又天真地告诉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要认真读她的书，而终有一天，喜欢她的人会明白她！

开始的时候，薇龙确实做到了，因为她实在觉得这读书的机会得之不易。于是，白天忙着帮姑妈应酬各路人马，晚上就完成学业。

可她的天真不足以让她预见到，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生活就是虎口，哪里就能脱生？

她的天真还让她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和决心。

而且薇龙还善良、富有同情心。

她明知道乔琪是个浪荡子，在他的大家族中极不讨喜，一是因为她外籍母亲低贱的身份，二也是因为他不争气，只会玩，只会花钱。

但是，薇龙以自己寄居姑母家的尴尬无奈，看清了乔琪的不幸，一个混血者的不幸。

乔琪他们在彼时的社会里，白人的圈子融不进，华人的圈子不屑进，作为中外混血的乔琪们既瞧不起别人，又被人瞧不起，同薇龙寄人篱下又被人利用的处境同样的尴尬。

就是这处境的相似，薇龙觉得自己是懂乔琪的，不但对他起了同情心，还起了连自己都害怕的“蛮暴的热情”，而正是这“蛮暴的热情”毁了年轻的薇龙！

如果说薇龙以前还有过犹豫，但自从爱上了乔琪，她是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她甘愿被姑妈利用，用自己的年轻为她弄人；也甘愿为乔琪利用，用自己的美貌为他弄钱。

她终是清醒又自愿地走进了姑妈和乔琪商量好的局里。

到底，薇龙还是中了邪，变成了香港那鬼魅世界里的一员。

所以张爱玲《沉香屑：第一炉香》里的薇龙虽聪明，有想法，但终究年轻，又有自己的小盘算，有几次免于自毁的机会，到底是被自己的那些软弱和胆怯，还有内心里可能都不愿承认的“自甘堕落”给牵绊了。

况且还有不把世俗当一回事，游戏享受人生的姑妈在一旁欲擒故纵的表演。

所以，薇龙看得清姑妈的嘴脸，认得清姑妈的家是个大泥潭，也知道乔琪根本不爱自己，也还是一步一步走进去，陷进去，走不出来，更走不回来了。

小说这样结尾：“……薇龙的一炉香，也就快烧完了！”

透着惋惜，透着无奈和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