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咖啡(连载10)
十
被秃瓢王老二一顿痛骂之后,董凤宝的情绪突然平静了下来,他顶着火辣的日头坐在道边的马路牙子上,他那不高的智商开始在那个长了一对羊眼的扁脑袋瓜子里旋转起来,他开始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又是因为什么竟然沦落在马路牙子上发呆,他那个扁脑袋瓜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开始确信自己真的不同于常人,他觉得自己的思路就像奶奶馇的一大锅猪食,棒子面、烂菜叶、剩菜、剩饭,样数挺多却又都搅在一起分不清个数。宝子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他看到涂着红嘴唇的徐丽梅正扭动腰肢向他招手,胸前那对大球正上下忽闪着,牛仔裤紧绷的屁股翘翘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乎嗒乎嗒地向他放着电。宝子感到浑身燥热,嘴巴干的喉管就要裂开。他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紧张的神经感到一丝宽慰。他伸手向徐丽梅要水喝,可徐丽梅却笑而不答,就要走到他跟前时,却突然扭头走掉了。一粒汗珠沿着脸颊流到宝子的嘴角,宝子感到一丝咸咸的苦涩,他回过神来,他的屁股被马路牙子硌痛了,他站起来,他不再发呆,他开始去找水喝。他觉得自己的智商没啥问题。
宝子终于发现了不远处卖豆汁的摊子,他喝了满满一大碗冰凉的豆汁,付钱时他顺便摸了一下怀里那一叠钞票,浸了汗水表层有些油腻的钞票再次宽慰了他紧张的神经。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朝思暮想的女同学徐丽梅,胸脯子依然呼扇着向他跑来,竟穿着洁白的婚纱,那婚纱在正午的日头里很耀眼,让宝子很难睁大那双羊眼。宝子有些胆怯,他不敢去抱那心爱的女人,他再次摸了摸那一叠厚厚的钞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他的心终于有了些底,他获得了些勇气,他伸手试图去拉这个就要属于自己的女人,他伸在半空的手却怎么也抓不到女人的嫩手,他开始不停地挥动手臂,胡乱地狂抓一气,很累也很快乐。
最后他终于抓到了徐丽梅的裙子边,“嘿、嘿,干嘛呢老弟,别拽我钱兜子啊,再拽我可喊人了!”宝子被卖豆汁大姐这一吆喝给吓醒了,他不顾一切地松开了抓住大姐挎包的手。穿了婚纱的徐丽梅不见了,眼前只有一个卖豆汁的穿了件松垮蝙蝠衫的大姐。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似乎有一股血腥正从自己的身上向外散发,确切地说是从怀里那叠钞票散发出来的,那血腥让缺心眼的大个子的魂魄再次回到了他那枯瘦的躯壳里。他开始恐惧,自己竟然做起了白日梦,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吓破了胆,他记得看过的香港录像的鬼片里吓破了胆的人通常都会出现幻觉。宝子的智商最终回到了常人水平,他可以确信的是,自己需要马上离开这里,无论以何种方式。他下定了决心,他头也不回地从豆汁摊上跑掉了。
董凤宝再次回忆起了他那挨千刀的侄子,他记起了董建临别时对他说的话,他要赶紧打车去哈尔滨然后跑回老家,只要回到老家他就安全了,他相信大侄子的话是正确的。重新夺回了魂魄的宝子暂时算是稳住了神,他努力装出体面的样子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他不说一句话便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去哈拉滨!”,宝子的话很干脆竟没结巴,只是把哈尔滨说成了哈拉滨,显然怀里早就揣了一窝乱跳的小兔子。
司机岁数不大,眼窝凹陷,戴了副近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大哥您去哈尔滨哪里?”“我、我就去哈尔滨,到、到、到地方就知、知道哪了”宝子涨红了脸,怀里那窝兔子闹腾的更欢了。“哈尔滨那么大,你到底去哪啊,你到哈慈和到江北价能一样吗?”司机并没有瞅宝子,推了一下鼻梁子上的眼镜框。宝子的智商再次耽误了他的计划,傻小子竟想不起哈尔滨到底都有啥地方自己可以叫出名来。“对不起大哥,你说不清楚去哪里这活我没法拉,到时候价钱不好讲伤了和气犯不上。”司机再次用手推了推镜框。“钱随你便,只要说个数就行,开、开、开吧!”怀里的那窝小兔子上下乱串让宝子的舌头再次陷入窘迫。“你还是下车吧,我怕到了哈尔滨你绕来绕去的我一时回不来耽误了晚班交车”。
车熄了火,斯文的驾驶员替宝子打开了车门。此刻宝子的智商完全陷入了瘫痪,傻小子再无计可施。怀里的那窝兔子让问题变得严重起来,因为即使宝子有心下车可屁股却牢牢地粘在座椅上动不了了,宝子开始哀求起来,甚至声泪俱下“兄、兄弟,你就行、行、行、好拉我去哈尔滨吧,实在不行你就拉我到火、火车站,我蹲、蹲票房子也比蹲那个笆、笆篱子、篱子强……”宝子开始呜咽起来,出租司机皱了下眉眼镜也跟着窜了上去,“咋的了大哥,有啥事了?这年头人活着都不容易,有啥事可别自个扛着。你看这时间,送你到哈尔滨我就得耽误晚班交车,我这养家糊口也不容易,你还是找别的车吧。”司机的回答让宝子绝望,傻小子浑身开始抽搐,他倒是真的想下车,可大脑却怎么也找不到两条腿在哪,那双羊眼好不容易看见那双倒霉侄子给他新买的牛筋底大皮鞋就在脚上穿着,可纵使他怎么使劲那双皮鞋就是纹丝不动。此刻傻小子就像是一块刚刚和好的棒子面大饼子,稀松瘫软,又像是一堆被抽去了骨头的烂肉,瘫倒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年轻斯文的出租车驾驶员扶着眼镜框仔细地看了一眼这个赖皮的乘客,这一看不要紧,眼前这位分明就是一具僵尸,小脸蜡黄不说,眼圈黑的像熊猫。“大哥,你生病了吧,我拉你上医院不要钱!”
宝子蜡黄的脸上沁出一片黄豆大的汗珠子,此刻他再次看到了他那渴望已久的女人,徐丽梅咧着怀敞着胸脯子披头散发,在女人的背后,那个老大爷端着咖啡杯摇摇晃晃,还有那个慈祥的老太太手里拿着湿毛巾,他们开始一起撕扯徐丽梅的衣服,三个人扭做一团,三个人的头上开始冒血,喷涌着像三股喷泉,最后徐丽梅的脑袋变成了个血葫芦,整张脸都是红色的已看不清面目。女人狰狞着、咆哮着、哀嚎着“董凤宝,你做了啥昧良心的事,那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不是咱干的干嘛让咱扛着!”宝子感到胸口一阵阵剧痛,像是心在流血。那一窝兔子正呲着獠牙不停地撕咬着他的皮肉。
出租车飞快地向区人民医院驶去,在柴市路口的拐角处一个水坑把副驾驶上的活死人颠了起来,也把刚刚出窍的魂魄再次装了回来。“兄弟,你要拉我去哪里?我、我、我,我下车!”宝子摸索着车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大哥,你病了,我送你去医院。”“别去医院,送我去公、公、公安局,这事、事情,我发他妈逝不是我干的,真的兄弟!不关我的事!”宝子抓住司机开车的手臂使劲摇晃“相信我,真、真的不是我干的,兄弟!呜——呜……”宝子哭的很彻底,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根本没顾忌面子,似乎也没留什么余地。“别动,别动!”小司机也感到问题的严重,开了一年半的出租车,碰到这样的活计还是第一次,他急需摆脱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
瘦弱的司机费力地挣脱了宝子的纠缠把车停在了巡警队的大门前,活死人踉踉跄跄地最后几步几乎是挣扎着趴进了那扇宽大的钛钢玻璃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