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顶上，星河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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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认识阿讯之前我一直觉得喜欢能够战胜一切，即使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在去西藏的路上结识了阿讯，她是土生土长的高原女孩，皮肤偏黑，两腮红红的，应该与我年龄相仿。
假期往往是旅游旺季，在一车外地人里，我下意识寻找有没有本地人，或许她可以给我一点帮助。阿讯坐在大巴车的右后方角落，我回头寻找时刚好对上了她的视线，她热情地向我招手。
可能是对高原有一种独特的家乡情愫，我喜爱与高原有关的一切事物。她向我讲述她的远亲在拉萨开旅店，假期她就去打工，赚一点学费。“你去我们那住吧，我和舅舅说你是我朋友，不会太贵的！”我自然是欢喜得很！
就这样，我们聊了一路，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可能因为萍水相逢，她和我讲了很多，不担心我会作何评价，我也不用顾忌话语是否得体。
车子直抵拉萨古城，车上大多是跟随旅游团来的，而我跟着阿讯，就此与他们分开。步行了不一会儿，我们到了帕廓街，仓央嘉措就曾在这写下了《在那东方山顶》，我们停在玛吉阿妈酒馆门口，她说这里曾是仓央嘉措的秘宫，诗歌里“未嫁娇娘”用藏语就读作“玛吉阿妈”。有书记载说，那位娇娘是仓央嘉措最喜欢的一个情人，但是具体怎么样，好像不重要了。当年仓央嘉措在这里为情人写下诗歌，如今天南地北的游客在这里为自己写下诗歌，人世间的分分合合，缘来缘去在帕廓街都能看见…
舅舅家的旅店不大，紧挨着停车场。刚进门就能看见色彩鲜艳的天女壁画，玛瑙制成的颜料经久不衰，鲜活于游人眼中；抬头就会看见红，紫，金相间的装潢。我没有去住客房，反而和阿讯去住了员工宿舍，或许是想成为这个旅馆的一份子，并不是匆匆忙忙的游人吧！
我偶然看见阿讯拿出一本语言学概论，下意识问出：“阿讯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嘛？
“嗯嗯，马上也毕业了。”
和她聊了许多专业与未来，想着毕业，阿讯真的很热爱它，那是一种使命般的感情，在高原长大的孩子，想以最纯粹的的爱回馈予高原。“你看过那些七八岁的藏族孩子嘛，高原的确给了他们真诚，但是也隔断了他们的前景，尤其在偏远地区…”
阿讯却并不想走出去。回到家乡，那些没读过书的孩子，可能比我需要机会，毕竟，我爱这里的山，这里的风，这里的自由。这是她的原话，是她对高原生命般的爱。
第二天，在店里收拾完客房和大厅后已经下午了，喝了酥油茶，吃了一点酥酪糕后，我们出发去了大昭寺。
传说大昭寺最早是一片湖，松赞干布曾在湖边向尺尊公主许诺，随戒指所落之处修建佛殿，戒指恰好落入湖内，湖面顿时遍布光网，光网之中显现出一座九级白塔。于是，一场以千只白山羊驮土建寺的浩荡工程开始了。
我向阿讯讲述这个传说，希望得到更多细节，侧身看她，她只是抬头看天，像是在隐忍什么，颇有意味地说：“只是传说罢了。”高原风大，呼啸耳边，我听着若隐若现的话语，似有哽咽，似是遗憾…
爬上大昭寺金顶，看着夕阳之下的布达拉宫和雪山冰川，纯白和金色相交辉映，在心底，无端地生出一股子悲来——你看雪虽然披上了金光，但它还是白色的，只有白色。我讲给阿讯听，直觉告诉我，她会给我答案。
“爬上金顶的人，要么向往美好，要么内心哀伤，金顶它辉煌也孤寂，可能我们怀有遗憾，看它也就怀有遗憾吧！”阿讯还是看着远方，声音不大。但是这一次我听清了她话语里确有一股子遗憾与落寞，夕光洒在她身上，冥冥之中我想，我们应该会在这待到深夜吧！
她突然问我：“为什么你想来这，也是带着哀伤来的嘛？”
“嗯…”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好似没有那样的理由，只是没来过，可能也带着一点儿向往吧！
“其实我是第一次来，以前我总觉得，爬金顶，看雪山是为了放下什么东西，所以这一次我来了。”阿讯平静地说。
我们席地而坐，看着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很神奇，他们还真是要么内心向往，要么内心哀伤。我不曾体会过的，阿讯内心了然，我不禁想更深地了解这个热情的，带着哀伤的女孩了。
从前方走过来一对小情侣，叫我帮忙拍照，或许我有幸见证他们的爱情，定格在太阳碰于山顶的那刻，他们与我道谢，告别大昭寺。转身看到阿讯在发呆，喊了几声，才回应我。
“怎么了，有心事嘛？”虽然才认识了两天，但我和她好似灵魂相像，莫名的在相互吸引。
她犹豫了一会儿，对我说：“我以为，我和他之间是可以跨越的，毕竟人人都说：我有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但是，我更渴望回来这里，更渴望自由，理想的爱情在我这可以没有，如果说爱和自由，我当然会选择自由，不被束缚，活的像自己。”她像在询问我的看法，但是她柔和淡然的语气却并不想让我说些什么，我就只静静的听着。可能对于阿讯，理想的爱情确实很飘渺，心动过，但是自由更重要。
“我是在大一的时候遇见他的。一身运动服，小麦色的皮肤在黑色运动服里显得偏白一点，带着口罩，剑眉星目。他本就是班上的焦点，不少人拿手机偷偷拍他。我拍的时候他刚好发现了，向我看了过来。”
“你相信一眼万年嘛？就在那个时候，我好像陷进去了，在那双桃花眼里，我怔在那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后来其实没有什么交集，我以为我会慢慢忘了的。”
我想，是没有吧！都说厚嘴唇的人很深情，阿讯就是这样，热烈深情，也有忧愁的时候。
“大二的时候我和他又在一节课遇见了，偶然在社交平台关注了他…”阿讯眼里有光，亮晶晶的，那是喜欢才会有的光。我不禁想到了自己也有过那样的眼神，而后却只能感叹今夕何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和我认识，平平无奇，在学校里也没有什么亮点，他身边不缺优秀的人。刚开始真的很尴尬，也不熟。我是真的很想追上他的脚步，但是你知道那种无力感嘛？”
“我终是没勇气问出为什么。我其实没怎么主动找过他，反倒是他主动来找我，就叫我出去玩，去图书馆，去吃饭。我把所有衣服反反复复试了好几遍，甚至还借了朋友的裙子；在舍友的簇拥下化了一个不太笨拙的妆…他和朋友一起，站在街边与凌乱的商业街格格不入，看着他们，我甚至没有勇气上前去打招呼。我是真的很紧张，他的朋友起哄，让我们两个一起走…”
彼时年华正好，眉眼如初，明眸皓齿，风扬起衣摆，在空中牵手，圆了谁的梦。
“五一的时候，他向我表白了！至今我都不敢想，但它确实发生了。很奇妙，我恍恍惚惚的，那天太阳很大，皮肤刺痛，心也刺痛，我喜欢他，但是我深知我们的差距，我说，我只是你年少途中一处路过的风景，平平淡淡，我也曾想着追上你，但现在这样挺好的。我说给他听，也是在安慰自己。”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热情的女孩轻度抑郁过。她在那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变得很焦虑，每天都在想着学业，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真的很恐怖。有时候莫名的掉眼泪，生闷气 …生活学习变得一塌糊涂。
“我甚至想，遇见他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或许说，我自己太矫情了，真的很矛盾。”
并不是每个人都真的能改变。血液里赋予你的，扎根在灵魂深处的——刻在阿讯骨子里的观念告诉她：要适合。我们这样的人想的是柴米油盐，在话题上就弥补不了。我也可以和他聊梦想，聊天文地理，但是我在的人生里只是一瞬间。阿讯是一定要回来这的，他也不可能放弃他的前程，还没开始就知道是两条路上的人。
阿讯与他，相互喜欢，却没有灵魂契合，看不见一处的风景，怎么能同等的快乐呢，无论多相爱，在没有共同话题的时候，也会慢慢消磨的。我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必须和他在同一个世界，其他的都是废话，说得好听，不管用！阿讯跨不过传统观念，就像她永远无法摆脱一个高原孩子的身份，又有谁可以呢？这是与生俱来的，阿讯在年少的欢喜和生活之间选择了后者，很现实，也很勇敢，至少活得恣意，灵魂自由。
“后来我们没再见过了，我也搬了一个校区，现在快毕业了。”
我遗憾于没有后续的潦草收场，不现实的希望那个男生会追随着阿讯来到高原。
回到云城后，我将拉萨之旅写成文章，刊登在了学校杂志上。就在两天后，那个男生联系我了。我们在咖啡馆约了时间，他和我想象的差不多，高高瘦瘦，一身运动服，只是眼里稍有落寞了，脸上捎带着不安和期待，手上提着一个袋子，可能是给阿讯的吧！
“你好！我是阿讯的朋友”
“ 嗯嗯，你好…”他话不多，问了阿讯的近况，把袋子递给我后就走了。
他向阿讯道别了，正式的再见——
“阿讯，可以这样叫你吗？你应该想问为什么吧，我还在想如何解释呢，你就一口回绝了我。合适，真的是一个很现实的词，可能它条条框框的条件里，反而消逝了你的负担。我想说，你相信一眼万年嘛，谁说普普通通的女孩没有人爱，我想，如果你跨不过，那就别跨了，对于你的抑郁症，真的很抱歉，可能没多大用……我…其实我是蛮喜欢你的，真的，就那么一眼，但如果我的喜欢给你带来压力，那现在的确挺好的…那就，希望你以后做自己就好！”
忽地想起那天在金顶的时光：
要问现在还在喜欢吗，不知道，但是总有一天会不喜欢的，别在意太多，顺其自然，就像爬上这金顶，想来就来了！“后来就真的和他没有什么联系了，也听不到他的什么信息了，慢慢也就习惯了，毕竟十多年都是一个人。”阿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青稞酒，递给我，天边昏暗，有秃鹰呼啸而过，我突然很想大喊一声。
“你会后悔吗——”我接过酒，起身走到栏杆前。
“不后悔，现在挺好的！”
在来来往往的游客里，我们大喊出心声，向天地呼唤，然后随风飘走，可能和秃鹰一样掠过群山，可能和冰川一样，挪动入河，可能就掉落行人耳朵里，沉于人海。
“我现在，就想着赚点钱，毕业后有个工作，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呢。志向不大，至少活得像我自己。”
我突然间噎住了，发现自己这十多年好像没想过“自己”，阿讯是高原的女孩，也和这高原一样，看得见山沟裂缝里的，听得到狂风暴雨里的，骨子里或许有自卑和胆怯，但是大山养育出来的性格更加热情大方，随风来去，自由自在。
我问：“你为什么会觉得爬金顶，看雪山是为了放下什么？”
“佛说：忘记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而不是刻意，不如放开，放下的越多，拥有的就越多。可能，和佛有关吧！我虽不信佛，但我爱自由，放下束缚我的，拥有越多。”阿讯含笑的对我说，看得出来，现在的她很自在，眼里没有了遗憾与哀伤，是满目群山，星河璀璨。我突然想起开慧禅师曾说：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我还没对谁说了过这么多呢，今天突然就想说给你听，怎么样，三三，你为什么想来大昭寺呢？”
“嗯，在书上看过，很好奇就来了。”我没有什么感悟和故事，只是带着一颗好奇心，却不曾想撞见了一个自由的灵魂。
“这样挺好的，Vivre à volonté ，还在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还不等开始感叹，阿讯又豪迈的拿着酒，爽朗一声：“来，干杯！”我只好将话语咽下去，哀伤什么的，抛之脑后。青春拒绝疼痛与束缚，一杯酒，一次日照金山，一场星河璀璨…
果不其然，我们坐到了深夜，夜晚是真冷，星河是真亮，风声是真大，与此同时，一切随风，聚散分离，在雪山顶交荡出一个全新的我。
分离的时候，阿讯给了我一张手绘的明信片——两个女孩在日暮下喝酒。我再次去了玛吉阿妈酒馆，看见了几百年前的浪漫爱恋，与时间对唱：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白白的月亮
年轻姑娘的面容
浮现在我的心上
……
我带着自由的灵魂作别大昭寺，作别她的青春，回眸看见阿讯的笑容，如同养育她的高原一般，潇潇洒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