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谢 【六十六】雪夫人
九月初九，重阳节。梨花城，永州王府，凤鸣阁。
瓷片清脆落在地面散开的声音一直传到门外，引得路过的小厮丫鬟窃窃私语。雪夫人贴身丫鬟白英满脸冷漠，大神骂道：“都不做事在这看什么，是不是都不想干了，还不快滚。没有夫人的命令，不许靠近凤鸣阁。”小厮丫鬟匆匆散去，但是哪有不透风的墙，流言四起是难免的事。
白英关上凤鸣阁的院门，听着自家主子还在里面发火，她轻轻地叹气，还是硬着头皮进屋挨训。
雪夫人坐在正厅的条案之上，方桌上早上刚刚布置了的青瓷莲花樽，插着大束茱萸。此刻青瓷莲花樽碎成瓣瓣莲花散落在地，茱萸也凌乱地散落四处。紫苑和松蓝站立在一侧不敢出声，紫苑脸上的巴掌印更加红的扎眼，白英默默地站在两姐妹身边。
雪夫人怒气未消，方桌上已经空空如也，没有可以供她消气的了。她看着眼前三个低头不语的丫鬟，怒吼道：“你们几个不中用的，出个门就什么事情都被人搅黄了，要你们有何用！”她伸着抹着丹红的指甲站起身，犹如利爪一般在三个丫鬟面前晃动，三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自家主人是个不好相与的，此刻没有人敢上前反驳一句。
雪夫人气鼓鼓地在屋中转圈，她看着低头不语的紫苑，怒道：“谢临月这个小兔崽子，跟我玩阴的。重阳祭母，人都被他们父子逼死了，有什么好祭的……”
紫苑唯唯诺诺低声道：“夫人……小心隔墙有耳。”
有人接话，雪夫人怒气更甚，大声道：“怕什么？我不过是让你折几只茱萸，你就看了他一眼，那个小兔崽子就敢诬告我，就能让我禁足五天。我说什么不说什么的，还有关系吗？他想要我错的时候，我活着就能碍他眼。”
松蓝道：“夫人，这几天我们都出不去，跟外面断了联系。加冠礼刺杀的事情……”
雪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道：“一定是谢临月刻意捣乱，跟踪豆蔻的人，十有八九也是谢临月安排的。我们在王府里面肯定是出不去了，谁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看豆蔻那边自己的安排了。”她扶额重又坐回方桌边，虽然脸上怒气未消，但是也不再发火了：“但愿豆蔻手底下的人没有问题”
不再狰狞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明艳动人。纤纤玉手撑着额头，微微皱起眉头，紧闭着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三个丫鬟对视一眼，松蓝示意白英和紫苑将满地狼藉收拾一下，自己则去倒一杯温水端到雪夫人面前：“夫人，喝点水。”
雪夫人伸出的手还没有碰到茶杯，突然停滞，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满是痛苦，口中叫着：“快……快……玉容散……”紫苑着急忙慌中扔下刚刚拾起来的茱萸残枝，慌张着跑进里屋去翻找。
雪夫人双手不由自主的抓向自己白皙的脸颊，她想控制住自己的这种行为，但是那种痛苦是一种钻心的疼痛，就好像无数只蚂蚁在自己的脸上啃食着她。雪夫人所有的力气都在与这种痛苦对抗，不自觉地从条案上滚落下来。膝盖磕在满地碎片上，不过片刻，膝盖鲜红的血液渗透她雪白的衣裙渗透出来。但她完全没有感受到这种疼痛，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脸上的痛苦。
松蓝和白英一起抓住她无法自己挥舞的双手，用尽力气才按住她摇摆的身体。
“夫人，忍一忍……忍一忍……”
“紫苑，快点……”
“夫人，不能抓脸……脸破了就麻烦了……”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夫人……”
紫苑翻出一堆瓶瓶罐罐，慌里慌张地从中找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将瓶中粉末倒进干净的茶盅里，用温热的水化开，端到雪夫人面前：“夫人，玉容散来了。得罪了，夫人。”雪夫人的双手被紧紧控制住，紫苑端着茶盅捏着雪夫人的下巴给她灌药。雪夫人抑制不住颤抖的牙齿在青瓷茶盅上，敲出“咯咯”的声响，杯中的水一半入了口，一半顺着她的嘴角滴落在衣服上。
一碗药灌下去，雪夫人渐渐安静下来，不再张牙舞爪地想要去抓自己的脸。松蓝和白英小心翼翼地放开她的手，确定她没有再伤害自己的意向，才放心地松开她，扶着她躺到床榻之上。
松蓝柔声安慰着她：“夫人，你歇一会。”雪夫人抓着她的手，声音全无刚刚怒火朝天时的声嘶力竭，她弱弱道：“别走，松蓝……陪陪我……”此刻的雪夫人再没有平日里的张扬跋扈，也全无娇柔媚态，仿佛揭下了一直挂在脸上的那层面具，现在这个无助、虚弱的她更加惹人怜爱。
松蓝握着她的手，像安慰小孩一般柔声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一直都会陪着你……”她朝站在不远处的紫苑和白英悄悄挥手，示意她们不必过来。紫苑和白英识趣的去收拾满地狼藉，紫苑贴心的给松蓝送来一瓶药膏，上面写着“苷霜膏”，可以用来抚平褪去伤痕的药膏。
“夫人，我先替你的伤口上点药。”松蓝要掀开她膝盖的裙摆，却被她按住了手。
“不用了，一点皮外伤，哪有心里痛……”雪夫人眼神空洞，盯着帐幔，那里什么都没有，或者说那里有支撑她走到现在的支撑。她紧紧握着松蓝的手，不肯松开。
松蓝反握着她的手，是她现在能给出的唯一的力量。
雪夫人喃喃道：“我一直期待着完成将军的任务，然后他实现当初的承诺，接我回去。将军如果知道我现在这般无能，肯定会很生气。他一向不喜欢废物，不喜欢无能发火的人，不喜欢办不成事的人……可我现在似乎就是那种人。我大概是让将军失望了……”
松蓝默默落下一滴眼泪，心中暗暗叹道：“我的夫人啊……将军，真的不值得你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