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个男人面前,知道自己是女人的。
爱一个人时,连等待这件略显苦涩的事情,仿佛都散发着无尽的光泽。
她本可以在这样的天气,去看一部重新上映的老电影,去寻觅一家古色古香,藏在市井深处的老书店,去喝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点一份甜点,或者只是在街上游荡,沐浴清凉的晚春微风。
她打消了一切念头。只是躺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忧郁的爱情小说。
一个清瘦的人,在一种清瘦的天气,做着一件清瘦的事情,只因为在萧瑟的心里,萧瑟地爱着一个人的缘故。
在爱里,这种萧瑟都是馥郁,都是甘美,都是晕眩的滋味。
她是无可救药的,像一朵花,结出花蕾,便只能盛放,为一个人枯萎。
她只能将爱情神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她永远无法平庸地爱上一个人。
她永远无法轻而易举地爱上一个人。
在爱情的意味里,她是一个纯净的人。毋宁说是一种坚贞,这种心甘情愿做出牺牲的姿态,让她欲罢不能。
那些为着爱情而爱情的人,总是一派天真,却又让人万分心仪。
就是这样故步自封,坐井观天地爱着一个人,何尝不销魂。
真希望,我也有这样的好运。
她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房间里爱他,她在莲蓬头洒下的滚烫热水里爱他,她在无人问津的静谧洁净里爱他。
天是阴郁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她终于睡着了。期间仿佛有人敲门,她也不要听。如果是他的话,他会用一个吻将她唤醒,毋庸置疑。
那种纤细的温润,会落在她的脚踝,耳垂,额头,或者是唇。
她会笑着回应:
“在梦里,我们结为夫妻,在一座小城里,相伴终老。我们拌嘴,你总不忍心叫我输。你说我是个小孩子,所以你纵容我任性。你说,来,炉火生起来,我们跳舞。我说不会,你说我教你。我的手搭在你肩膀上,你的呼吸温热,像从麦田深处吹来的风,一种金黄色。”
“在梦里,我们分道扬镳。你不再记得我,你把我写的小说付之一炬,你说那都是骗人的幌子。你不再看见我的眼泪,听见我的叹息,或者在人潮汹涌处,轻轻地搂住我的腰肢。”
他只会静静地笑着,像你说的千言万语,深刻浅薄,他都懂得,又或者,曲曲折折,良苦用心,他浑然不在意。
他说,你等我,我得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见一个重要的人。我待会儿就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餐。
她笑着点头,也不过问,像是他一切的赐予她都能够笑纳。
门合上的一刹那,她的笑容凝结,心瞬间苍老无法自容。
他不要听见她的心,她的心在说,外面的世界复杂凶险,你一个人会招架不住,外面的诱惑连绵不尽,你会找不到回来的路,外面的人谎话连篇,他们会诋毁我,诋毁我们的故事,因为它美得太滚烫耀眼。
直到他回来,又是那一股熟悉的气味,属于他的,妥帖厚实的,没有其余的混杂。
她担心有一天她的嗅觉会在这样的守株待兔里麻木不仁,这就是婚姻的归宿。
她是幸运的,她是不幸的。
她眼睁睁看着他朝她走过来,以那样的姿态,那样的步伐。
她应该起身,给他一个拥抱。但是她总忘记。譬如在放肆的时候放肆,尖叫的时候尖叫,温柔的时候温柔,迁就的时候迁就。
她想抽一支烟,他说,我不知道,你还抽烟。
她笑着回答,我不抽烟,有时候抽,比如失眠,比如恋爱,比如看着你,而你一声不吭的时候。
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他问。
关于我自己,我本人所知甚少,而你,在你面前,也许只是冰山一角。我希望自己是一幅画,在以后的岁岁年年里,都有新的风光缓缓迭现。她说。
她在自己的言语里爱他,像爱着一首漏洞百出的诗。
她庆幸人类发明了语言,而她不至于接不住那神秘的权杖。
她爱他,在一片目空一切的虚妄里爱他,在注定崩塌的海市蜃楼里爱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深处爱他。
她爱他,像被整个人世抛弃般爱他。
因为爱,孤独生出孤独,孤独长成参天大树。
借由这种爱情,她触摸到最隐秘的自我,芬芳,寂寞,鲜活,湿润,是热带雨林里的花朵,是杜拉斯笔下的小女孩。
而她,她知道自己将始终是等待着他的。
她不过是这样一个女人,渺小的,卑微的,狭隘的,浪漫的,深情的,难以捕捉的,让人感到悲哀失望的,因为她永远不会是贞德,或者波伏娃,真难过,真难得,像逃过一场劫难似地。
站在一个男人面前,知道自己是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