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业的幸福
在上一篇《行业的诞生》发布之后,有读者朋友来信批评说“枯燥、痛苦的工作”说法太消极,认为这只是笔者自己所遇到的局部情况,且主要是出于个人原因,不能代表工作的本质。在他们看来,工作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人生幸福感的重要源泉,绝不应该单纯说成是“难以忍受和必须忍受”的东西。好吧,笔者在这里暂且承认自己的草率。但是,这些好先生、好女士们自己就没有草率的地方吗?把视野放到全球,从非洲扫到印度再扫到伦敦和华尔街,工作的面貌以及人们在工作中的表现定然不能一概而论。由此可见,工作是可能幸福也可能痛苦的,并且幸福和痛苦都有一定的条件。今天我们就来讨论一下这些条件,但不是就临时的、孤立的事务或岗位而言,而是从行业的角度。
说一个行业是幸福的,那么它的潜台词是“这个行业发展得很完善”。区分是否完善的一个典型例子,就是建筑业。假如一名工头允许工人们不戴安全帽上工,不注意定期检查升降机的维护状况,那么有关负责人应该得到处理。同样,电力维修、高空清洁的安全措施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些都是开展这个行业基本事务的必要条件。但是,直到21世纪的今天,工人们因为缺乏必要的保障措施而不幸受伤、罹患职业疾病的情况屡见不鲜。单就尘肺病一项来说,全国患者便有80多万(2017年),死亡率高达22.04%。而在19世纪的英国,工人们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纺纱工人常常工作十多个小时,大多数时候只能获得基本的土豆和面包,平均寿命仅为40岁,有些地方的工人甚至活不到成年。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行业绝不能说是完善和幸福的。
那么究竟如何才能使一个行业幸福呢?或者说一个行业幸福的必要条件和表现有哪些呢?首先当然是保障安全的物质装备,或者说是安全硬件。我们无论观察任何一个行业的事务组成,都会看出其本质是“能动地操作工具、改造物质与人文环境,以满足客户的需求”。在这个过程中,从业者可能必须穿越最危险的地方,如士兵之与战场;也可能需要应用最先进、最复杂、最一丝不苟的操作技术,如芯片制造和手术台上的战斗。当然,商务谈判、房地产销售,风险也是无处不在,尽管只是以一种利益折算的形式,不涉及太多的物质条件。假如一名销售员抱怨说他每天必须用双脚跑遍城市的许多地方,却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那么他肯定不太幸福;假如一名士兵到了前线,却只被配发给木棍,那么他可能会有倒戈的心思(如1917年的俄国)。在快递员穿梭于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之间的时候,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电动车出了问题。除了这些之外,上文所提到的建筑、电力等行业的安全保障设备也在物质保障之列。
但是,仅有安全就够了吗?工作常常被抱怨的,还有薪酬、人际关系、休假与福利等。假如一个人认为他的付出与所得不对等,他的工作就不会幸福。假如他在公司有很多不痛快的合作伙伴,那么他也会设法离开。至于休假、福利,更是人之常情了。除此之外,如果一名员工经常被要求去做超出他能力的事情,他也会感到异常的焦虑和沮丧。所以一份理想的工作应该事先准备好安全装备、和平氛围、高薪酬、长休假、多福利、管理智慧等诸多条件。但是绝大多数行业的绝大多数公司的绝大多数岗位都没有做好这些,这是为什么?
首先应该重新回忆起的是上次我们所见到的内容,即“行业是如何诞生和生存的”。一个行业的出现目的是迎合人们的需求,以换取他们手中从其他行业获得的盈余。利润永远是企业经营者考虑的第一要素。为了提高利润,惯用的手段就是降低成本。由于集聚效应的存在,只要企业能保证与大量客户的自愿交换行为,那么它就一定会盈利。顾客并不关心工人们在为他们提供产品与服务时忍受了什么,同样老板也用不着关心。只要人们手中还有钱,便可以消费,便可以处于一种所谓“上帝”的地位,去俯视每个基层的从业者。老板也是一样,他控制了工人食物的来源,通过各种手段迫使他们服从。他们也许只能活到40岁,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传送带还在运转,盈利还在继续。就算有工人因为忍受不了而离开或倒下,只要还有人肯继续工作,行业的安全硬件、薪酬福利等条件就永远不需要改善。而国家为了发展经济,往往会降低创业审批的门槛,使许多公司甚至行业并没有达到足够完善的标准便匆忙开张,粗糙运行。结果就是把许多人的工作变为悲剧。
使大部分行业和大部分公司在准备万全的情况下开始它们的事务,是否是绝对不可能的呢?诚然,风险永远存在,僵化的工作流程也不利于创新和盈利,世上更没有那么多充满智慧与良知的高层管理者。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想保留行业,真的想保留工作作为人生幸福的基本载体,那么我们就要朝着更高的目标努力。过去,曾有许多国家尝试计划经济,将行业完全置于完善标准的审查控制之下,他们失败了。这可能是因为,盈利所需的活动主要来自公司外部,来自客户,来自其他行业,这使得它不能完全由内部的经营者决定。而协调所有的行业与消费者,基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是,所有的行业都应该自发地去抵制破坏安全规范与幸福标准的行为。如果我们能做到尽可能地将所有的工作内容置于“安全管道”和“幸福管道”之内,那么工作就可以保留,市场经济就可以保留,是否取缔资本主义也就变得无所谓。这就是改良的道路。但是,如果我们罔顾大多数行业、公司与岗位并不能很好地监管与控制其工作内容的范围,不能发放足够的安全装备,不能采取足够科学、人性化的管理,不能把提供较好的薪酬与福利作为目标,任由企业所有者们利用他们在盈余上的控制地位强迫员工接受粗糙而刻意保留风险的工作,那么还不如取消所有的行业,以保留人类文明。
人类文明是有这个能力的——尽可能使劳动变成一件幸事。尽管消费者支付盈余就是为了避免某些形式的劳动和风险,但企业的力量还是足以更好地稀释这些风险。市场和行业并不会因为“劳动变得人人都能做,人人都享受”而消失,因为这样的福利是建立在公司的力量之上的,个体消费者依然会存在。假如现在集中全人类的力量组建一个公司,让其从事一件把货物从上海运到北京的工作,并允许其不计成本。那么,我们可能会激动地看到一列满载食物、空调系统、按摩设备、电子娱乐设备的特快专列奔驰在田野之上,里面坐满了兴高采烈的员工。当然,也可能只是机器人,人类都呆在乐园里——只是这样就失去了劳动的宝贵机会。要想达到这样的状况,那么其他行业提供给这个公司的盈余必定是无比丰厚的,并且经营者并不把进一步提高利润作为目的。如何提高行业之间互相提供的盈余呢?那必须先提高农业的盈余,并降低工人们互相转换职业的门槛。科技和教育,答案虽然传统,但这次却更进一步指明了它们究竟是如何起作用的。而我们现在的发展模式,仅仅是使得局部的盈余能力增强,使得局部阶级、行业、层次的人获得更高的议价能力,因此我们强调泛滥的人才竞争和淘汰。这并不能通向理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