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童年(短篇小说连载之六)
迷失的童年(短篇小说连载之六)
六 驴粪里那些事
在小学读书这几年,每年都好搞运动,四年级时恰赶上积肥运动。
大人们每天下工后都要去割蒿、刮草坡、扫树叶,他们把草坡上的草割光,把草坡刮得寸草不生,比剃头师傅刮得还干净。至于地边、地沿墙更是刮得连草根都找不见,站在山岗上看整个村容,光秃秃一片十分干净,站在窑顶看田野,土色尽收眼底,活脱脱一副春天里的冬景,找不到一点生机。
学生每天必须向学校上交一箩头驴粪,而且还不能用小箩头。老师说,这是政治任务。我也搞不清甚叫政治任务,反正我们老师种的那块地浮头被我们拾的驴粪盖得严严实实。由于人多粪少,所以我们每天都得跑很多路去找粪,有时几个人碰见一堆粪还得大打出手哄抢一番,把那光滑的驴粪蛋给抢得支离破碎的,最后双方都要撂下狠话,就此重新划分拾粪的领地。
只要一放学,就意味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抢粪运动在大路上、旷野间热闹地上演。
村子附近已经是一粒粪都难求了,想要拾满箩头,就得长途跋涉。如果完不成任务,第二天上学就会挨批,但任务还得继续完成。如果有谁超额完成,放学时老师就会奖给一朵大红花让他戴着回家,不过再上学时就得再戴回学校交给老师。每评得一次先进,只能戴半天大红花。为了能戴得一次大红花,所有人不惜使出浑身解数,在拾粪交粪的问题上大动脑筋,真可谓是绝招频出。
我们班王亮一星期就戴了三次大红花,快把我们眼馋死了。私下我们向他取经,问他在哪拾得那么多粪,他就是不告诉我们,后来我们决定偷偷跟踪他。
一天下午,我和大眼他们偷偷跟踪了半天,发现他只是擓着个箩头到处玩,不是捉蚂蚱,就是用弹弓打鸟,天快黑时才匆匆拔了点猪草就径直回家了。
我们既迷惑又失望,转悠了半天依然两手空空,真不知明天该如何交账。回来的路上,我和大眼他们疑惑不解地边走边议论:
“咱们明天还是不要上学了,瞎转了半天也没拾到一粒粪。”
“不上学老师要双倍处罚咱们,那不是更糟糕?”
“哎!我有个好主意,咱们把家里的羊粪偷一箩头出来交给学校,老师肯定会表扬我们。”
“去你的吧,拾羊粪多费劲,再说那要交到队里挣工分的,让家里人发现了还不打断我们的腿?”
“只偷一回,先过了明天再说,咱得去学校瞧瞧王亮他一天没有拾粪拿什么交老师。”
“对,咱们一定得弄清这个秘密。”
黑夜我们把羊粪偷出来藏好。第二天早上我们仨人一人擓了一箩头羊粪去了学校,老师收到三箩头羊粪很高兴,在全校表扬了我们,说是一箩头羊粪能顶三箩头驴粪,还给我们戴了大红花。我们三人既高兴又害怕,更令我们惊讶的是王亮居然又交了两箩头驴粪,简直太神奇了,难道他会变魔术?
放学后我们把大红花偷偷藏在书包里,生怕事情败露。王亮却趾高气扬地戴着大红花用嘲讽的口吻向我们讨教:
“三位英雄,今天也领咱去拾羊粪咋样?嗯?你们的大红花哪去了?该不会那粪是从羊圈里偷来的吧?”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你昨天游逛了半天没拾一粒粪,今天是怎么变出了两箩头驴粪呀?”
“人家的爹是饲养员,驴圈里的粪多的是,偷两箩头还不是小菜一碟?”
没想到我们的一句简单玩笑话,把个王亮竟给吓哭了。
“你们行行好,只要你们不告发我,我就带你们去偷粪。”
“真是偷的呀?”
“我们可不敢,让你爹发现了,我们都得遭殃。”
“没事的,只要你们能保守秘密,我有办法。”
回家后放下书包,擓上箩头,兴高采烈地就冲进了沟底的树林,在那里捉迷藏、掏鸟窝、打蜻蜓,抓蝴蝶……玩得不亦乐乎。我们盼着天赶快黑下来,好采取行动。
吃过晚饭,我们四人鬼鬼祟祟在队里的饲养园外碰头。先让王亮进去在屋里和他爹说话,把他缠住,然后我们三人潜入院内,步不出声走近院里的驴粪堆快速往箩头里装货,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每个人就满载而归了。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我们每次只偷一箩头驴粪。
好景不长,没过几天,王亮就病了,饲养园里的驴粪也被拉到地里去了,断了后路的我们决定来个铤而走险,等王亮他爹睡了后,溜进驴圈里去偷粪。
这天夜里,我们仨在饲养园的墙头外苦熬着,熬得都快睡着了。王亮他爹屋里的灯还没有灭,我们实在熬不住了,就偷偷开了门溜进了驴圈。驴圈内漆黑一片,一溜的驴骡整齐地拴在槽后,它们都在认真地咀嚼着槽里的干草,发出连续不断的铡草般的嘎嘣脆响。屋内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看不清牲口们的模样,在干净月色的映衬下,只能看见一双双泛着蓝光的大眼在空中不停的飘动,像是在食槽上空悬着的一串串夜明珠,绿莹莹、光灿灿上下滚动,非常恐怖。见此情景我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汗毛倒竖,两腿发软,进退死活不听使唤。
我们战战兢兢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了牲口的食槽后面,结果那些驴骡很不老实,见有不速之客打扰它们,都生气地尥起了蹶子,嚯霆嚯霆一阵乱踢,一张张嚼着草的大嘴不停地发出一串串秃噜噜秃噜噜示警般的声响。小小的我们面对庞大的它们不由得虚汗直冒,此情此景太像大人们说过的阴曹地府了。慌乱瞎摸中一个不留神摸在一头牲口的后蹄上,这头牲口一蹄子就把我的箩头给踢跑了。我也不敢叫唤,继续摸索着我的箩头。摸着摸着突然摸到了一个人头,这下可把我吓疯了,大叫一声连爬带滚就冲出了驴圈,大耳朵、大眼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跑了出来。
“咋了丰收?”
“有鬼!我在驴圈里找箩头时摸到了一个人头,不是你们的头吧?”
“不是,别疑神疑鬼了,这牲口圈的粪堆里哪来的人头呀?”
“真的真的!就在牲口槽后面。”
他们一听也都吓坏了,不由分说撒腿就往家里跑。我回到家刚好被母亲逮了个正着。
“你个兔崽子,不争气的东西,半夜三更的去哪死去了?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抡圆了擀面杖朝我腰间、屁股一顿狂揍,打得我嗷嗷乱叫,跪地求饶,只能把实际情况和盘托出。母亲以为我在编故事骗她,又举起了擀面杖,父亲出面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然后父亲又严肃地审讯了我一遍。
“他娘,我看事情不妙,这事要是真的,应赶快告诉王亮他娘。”
“咋告诉?就说咱家丰收去饲养园偷驴粪遇见鬼了,快去看看是不是你家孩子他爹在驴圈里充当牲口?”
“半吊子!不会动动脑子?”
“这样吧,丰收你赶快去告诉王亮今晚发生的奇怪事,让王亮叫他娘去饲养园看看他爹,但是千万别让他娘知道你干的坏事。”
我急忙按母亲的吩咐去找王亮,王亮一听当时吓得就在被窝里瑟瑟发抖。随即以自己病情加重为由,逼着他娘去找他爹。王亮他娘一看王亮在被窝里打颤,就拿着手电筒心急火燎地冲出家门直奔饲养园。
不一会就听见他娘扯着个破锣嗓子满大街嚎叫,随后便是几个后生把王亮他爹从驴圈里给抬了回来。
只见他爹穿着的背心短裤上全是驴的粪尿,嘴里也塞满了驴粪,王亮他娘用手一点点地把驴粪从他爹的嘴里抠出来,不停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有人用力地用手指掐着他的人中,还有人找来一只破鞋扯下鞋帮子用火点着蹲在地上熏他的鼻子,王亮和他娘负责边哭边大声呼叫着……。经过众人们好一阵的手忙脚乱,王亮他爹终于咳嗽了起来。
“活了!活了!”有人惊叫着。
“谢天谢地!”有人感叹着。
“快叫医生吧。”这时人们才想起了医生。
见他爹没事了,我才十分后怕地悄悄回家睡觉。
天亮后听人们说王亮他爹也不知道怎么从被窝里跑到了驴圈里,还吃了满满一嘴驴粪。杨大夫也只是嘿嘿笑笑,找不到一个合理解释回答大家的疑问。从此,这位喂了十几年牲口的饲养员说甚也不再干此营生了。后来队里又派了个胆大些的光棍去接班,此人生性脾气暴躁,六亲不认,很难相处。幸运的是此后再无怪事发生,自然我们的偷粪计划也不得不流产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有戴过大红花。
经过这一闹腾,我们反倒成了王亮他爹的救命恩人,王亮十分感谢我,自然我们就成了生死朋友。只要他家有什么好吃的,他总要想办法给我弄出来,让我一饱口福。
星期天只要我们完成了家里布置的各项任务,就可以来到窑顶的大场集中游戏,尽情玩耍,不过我们最爱做的游戏之一是“接电”。游戏规定每组四人,两人跑两人追,追方是带电的,一旦被追到,被追的一方就中电了,就得站在原地学三声狗叫,然后变换角色继续进行。如果实在跑不动了,可采取应急避险措施,用手轻轻拍打自己的嘴,发出“哦、哦、哦”声响后,表示自己已经隐身了,就可呆在原地休息片刻,然后再跑,再追,竞技得十分激烈。 这个游戏既拼耐力速度又拼装备,二者缺一不可,如果你有过人的耐力与速度,没有跟脚的鞋子,多大的优势都难以发挥出来。
我的鞋就不行,全是溜穿哥哥姐姐们的旧鞋,鞋破还码大,一般都不合脚,一跑就掉。为了不影响游戏的成绩,让母亲帮我在鞋帮后跟出处缀两个鞋带子,然后再用纳鞋底绳子把旧鞋的后跟帮往小处缝一缝,鞋底大不要紧,只要鞋帮能掯住脚,就不影响双腿的飞奔。如此一来,我的鞋后跟都让母亲给捏出了两个“鼻子”,这样的鞋穿在脚上虽然有些大煞风景,但有利于快乐游戏的顺利进行与遍地疯跑。等脚长大了,再把缝“鼻子”的纳底绳拆开,鞋就放大了,还能继续穿。尽管我把鞋后跟的两条带子紧紧地绑在腿上,但跑起来时这双大鞋依然拍打着地面啪啪直响,而且身后还会荡起一溜尘烟,故此他们一般都不愿意追我,都是让我追他们。
有一次我追王亮,这小子身轻如燕,脚步灵活速度又快,特别是转弯的技术真是一绝,一个急转身就会把你甩出好远,我怀疑这小子是兔子生的。
每天摸爬滚打,我早已摸准清了他兔子变向转弯的规律,快追到场边时,我就知道他要急转,所以我提前站在他转身回跑的位置,结果两人用尽全力一冲撞,一下就把他从窑顶给顶了下去。
天哪,那可是两丈多高的大墙啊。顿时吓得我魂飞魄散,所有做游戏的人都停下来趴在场边往下看,只见王亮直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头下流出的鲜血漫漫渗进了土里……
大人们闻讯赶来,有人急忙从地里把王亮他爹叫回来,套上驴车急匆匆赶往医院。
我怯怯回到家后一声不敢吭,躲在门圪罗低着头等待可怕的毒打。父母大人果然不出我所料,不由分说操起擀面杖就对我轮流开打,打得我当场就尿了裤子。不过我没怎么怪他们,我的内心相当难过,挨点打算不了什么,我最担心的是王亮会不会死掉,公安局会不会抓我。我见过公安局在我们村抓人,不但戴手铐,还要用绿豆绳把人捆起来,背靠背往上一背,被捆的人就会疼得哭爹喊娘。
我肯定是要被捆走的,我不敢睡觉,一晚上竖着耳朵警惕地听着窑顶的动静。
第二天我静静地被关在家里一天。
第三天听说王亮的腿被摔断了,说是接住还能走路,这下我的心才有点放松下来。我暗暗在心里祷告:“谢天谢地,我以后再不敢耍接电这危险的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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