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丨那盏1946年的煤油灯
郑重声明:本文参与【人生关键字】系列第一期【灯】主题征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突发奇想地也许只为心里的那点念想,在一次古物展会上,我买下了一盏产于1946年的煤油灯。只因那是奶奶同时代的,而且伴随着她那个年代大半生的物件。我大概觉得看到这盏煤油灯,我与奶奶之间的距离好像能拉近一点,再近一点。
睹物思人点燃灯芯,盖上灯罩,望着里面跳动的火苗,我沉思许久,眼皮开始跳动,心仿佛一下子被吸进了一个时光隧道。在那个隧道里,我的身体上下左右不停翻转,沿着一道光,一直极速往前飞去,前方似乎没有尽头。
我头晕目眩,身体已完全不受控制,心绪杂乱,完了,我想我可能被异物附体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扇门前,我终于停了下来。
那道光瞬间不见了,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站立起来,定了定神,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堂屋,眼前有一扇木门,记忆中很久远又很熟悉的一扇门。门没关紧,只露出一条缝隙,一丝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透出来。
我试着推了推那扇门,门嘎吱作响,缓缓打开,只见屋里的床头桌上有一盏煤油灯。屋内光线昏暗,家俱简陋陈旧,一张床,床边有张搁置煤油灯的木桌,一个木斗柜,两把陈年老木椅。扫视了一周,我的目光迅速又回到了床上。床上半躺着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奶奶。“婆婆!”我往前迈了两步,忍不住叫出声来。奶奶微微睁开眼,看了我一眼,费力地向上抬了抬手臂,示意我过去。
我走上前,看着她,一张瘦得变了形的脸,眼窝凹陷,眼神迷离,气息微弱,我握住她枯瘦的手,喉咙哽咽,眼泪再也忍不地直往下流。她望着我,勉强吐出了一句话:小叶儿⋯⋯你回来了⋯⋯
我把头埋进奶奶怀里,唯有这样,才能不让自己情绪失控。想起小时候,有多少日子,我在奶奶的怀里,听她讲那些稀其古怪的故事,听她讲那些琐碎的家常话,仿佛只有听到她的声音,我才能安然入睡。
此时此刻的她,却形如枯稿,只留了一口气在这人间,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永远永远地离开我⋯⋯
我抬起头,望着她,说道:“婆婆,小时候都是你讲故事哄我睡觉,现在,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奶奶轻微地点了下头。
我说:“有一个小女孩,从小父母不在身边,她跟着奶奶生活。那时候,奶奶是她的天,奶奶是她一切的依靠。
记得有一回,她在学校受了同学的欺负,回到家找奶奶倾诉,奶奶给她做了一个烤饼,香喷喷地,她早已等不及凉了再吃,于是拿起来,饼被左手传到右手,又被右手传到左手。她一边吹着,等稍凉吃上一口,吃到嘴里的饼,虽然烫,可那滋味,又香又酥又脆,是真好吃啊。一张饼几下进肚里了,奶奶问她,好些了吗?她点了点头,委屈和难过在吃饼的时候早已忘掉了一大半。
奶奶不识字,讲不出大道理,她会用她的美食宽慰孙女的心。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她每年只能春节回老家看望奶奶。每次回家,奶奶都高兴地合不扰嘴。
再后来,女孩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有时两三年回一次家,看望奶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有一个清晨,她拿起手机,看到十几个未接电话,是父亲半夜三点多打来的,因为手机调成了静音,她没接到。
她有些心慌气短,有种不安涌上心头,她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告之她,奶奶在凌晨三点去世了。
她听到这个噩耗,放下电话,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她泪流满面,心里懊悔至极!想起本来准备一周前回老家的,可她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提前回去,那样,她就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了。
她简单收拾好行李,拖儿带女,一家人坐车往回赶,回去要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她永远记得那个下雨的夜晚,那晚的雨下得特别大,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父母一再叮嘱他们开慢点,开慢点,可她恨不能早一刻到家。两个孩子已熟睡,她头靠着车窗,看着雨大滴大滴地甩下来,她的心里也在下雨,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顺着下巴,一滴滴地落下,湿透了半身⋯⋯
凌晨十二点多,她们终于到家了。奶奶就躺在她卧室的那张竹床上,脸上被东西遮住了。她跪在奶奶跟前,没有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握着她的手。她不敢嚎啕大哭,怕惊扰了奶奶,只能任凭泪水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流,好似以这种方式倾尽全力告诉奶奶,她对奶奶的离开感到多么伤痛,又有多少悔恨一点点在抓挠她的心。
她在想,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好啊。至少,可以在奶奶弥留之际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我说完了,婆婆,你在听吗?”我抬起头,望向奶奶,只见一颗浑浊的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下来⋯⋯
一阵寒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身体一抖,睁开了双眼,原来是一个梦,可眼前的煤油灯还有跳动的火焰是真的,桌上留下的一滴滴眼泪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