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Ⅱ
我醒了过来。
一片模糊,四周簇拥着一小群人。
烦死了。
吵死了。
安静的睡会觉都不行……
我努力地想睁开眼坐起来,不过感觉很艰难,眼皮就像被强力胶黏在一起,身体就像散架一样动弹不得。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眼睛终于可以微微张开一点儿,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白,那种白就像人被扔进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待了几年,有一天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外面的阳光突然照射进来,双眼就突然刺痛难忍,只能感受到一片似婚礼般的白。
想发力坐起来,却发现我怎么也做不到,身子软软的,骨头好像被人抽走了,像一摊烂泥一般瘫在床上,只好无奈闭上眼睛,重新适应强光,感受时钟滴答滴答走过……奇怪,我对时间的感知好像变的更敏感了,从刚刚我醒来到现在过了17分钟42秒我怎么能记的这么清楚?!不对,我没有刻意记时间,而是时间仿佛是我创造的,一分一秒都逃不出我的手掌。
突然地我彻底睁开了双眼,就像突然从别人手机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但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自己的卧室,而是冰凉的医院,头顶的天花板有些脱漆,周围站着一大堆的亲戚朋友,还有我的父母,可是他们看上去……悲痛?透过人群腿边的缝隙,我看到隔壁病床上的大叔也在叹息,回过头,身旁的仪器滴滴滴地叫着,重复地画着一条直线……
烦死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心里咯噔一下,着急地吼了出来。
可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理我,我就像被拉扯到另一个维度,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这种强烈的孤独感和焦虑感让我极不适应。
我坐了起来,却一下感觉身边的亲戚突然矮了一截,一切的事物好像都陷了下去了一点儿,这让我愣了很久,直到我低头看到了我的身体……或者说肉体,我突然明白,或者说刚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确切的说,我死了,虽然我也记不起来我是怎么死的……想起来有些可笑,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那个死白死白的仪器画出的直线和父母眼角的泪痕,还有大夫嘴里说的后事,我自己也是不信的。
我也不知道这样到底算不算死亡,或许只是还没死透?好像我现在能够自由地穿梭空间,这种感觉让我有些迷恋,不过我还是挺好奇我的后事……或者说葬礼,能亲眼看看其实不错,毕竟有谁会经历这种离奇的事情呢。
不过一想,为什么没有生前书里看的黑白无常来带我走呢,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告诉我我这样到底算什么,鬼魂?灵体?活着?死去?可是我看不到任何其他东西啊,我就像这个世界的过客……一切与我无关,一切无可改变,不能再影响这个世界的一点点,不能再发声,我……好像无处可去。
事实证明我不该好奇我的葬礼的,但我确实无聊,也无处可去,所以我决定看看我在这个世界上造成的最后一丁点儿影响。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我看见我的肉体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的亲戚脸上都带着悲痛,而父母的情绪……却再说不出来,那种痛,是凌迟也给不了的。
隔壁病床与我素不相识的大叔不住的叹息,安慰着,大夫和护士虽也在安慰,但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人,心里早已麻木了吧。
我亲眼看着我的身体被运了回去,放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灵柩里,周围堆着黄色的鲜花,上面的桌子放着我爱吃的黄桃和柚子,中间放着圆滚滚的香炉,两旁燃着刚上不久的香烛……
对了,还有一张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照的黑白照片,丑死了……躺着的身体穿着整齐衣服,凌乱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看不到一丝血迹,无意间听父母说到火化,我暗暗庆幸还好我已经感觉不到了,不然肯定痛死。
……实在该死,不该偷看的,但确实挺想跟他们说几句话,跟他们说不要担心我,虽然我不能再孝顺他们,但我爱他们,不希望看着他们整日以泪洗面,因为我悲伤痛哭。
看着父母一夜白头,憔悴不堪,我的心一阵阵绞痛,想安慰却再无交流的可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发生的这一切。
这几天内我看到很多人前来吊唁,朋友、同学、兄弟、老师、同事、家人,而每个人脸上有着不同的表情:平淡,无奈,纠结,尴尬,波动,悲哀,痛苦,忧郁,怜悯,哀思,惊愕,想念……
这几日我看了比我活着看的还多的表情,也感到了比一生还长的痛苦。
老家门外整整齐齐放着一排排花圈,我又见到了那些在我婆婆仙逝后吹奏唢呐的人,不过好像有一个主奏老头儿已经不在了,换了他的徒弟接班,那技术实在无法恭维,吹的虽然也有味道,在我耳里听着却嘈杂的不行。
我不断的看到熟悉和不熟悉的人走进来又出去,反而感到有一丝丝成就,虽然我并没有什么成就。
我想我曾看了那么多书,读了那么多字,到底有什么用呢,我现在的状态,到底在战栗什么,是往后未知的可怕,还是永恒的存在呢?
人都会离开的,或许有人害怕这个时间的到来,但谁会傻逼似的提前准备好自己后事的一切相关事宜呢?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跟着车队和人群到了荒山野岭上的火葬场。恍然想起婆婆去世时,我也曾来过这个地方,可现在是以旁人的视角飘在空中看着,我看到我哥蹲在一个花台边抽烟,那个位置我也蹲过,当初还在那打瞌睡,毕竟守夜实在耗费精力,一个跟我生前要好的老朋友在早已干涸的喷泉旁跟我父母聊着,虽然我听不到,但我大概也知道说的是什么,接近寒冬的天气确实冰冷的不行,那还不谙世事的妹妹在围墙边拨着霜打的草叶,几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兄弟在老家帮着处理一些事情,还没有赶来。
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零三分钟,大家终于聚在大厅里,看了看最后我的样子,我也瞧了瞧……很奇怪,人认真审视自己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我最后看到的我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般,陌生,又遥远。
那个宣读的火葬场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机械的重复着,也许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见惯了生离死别,才是真正的看淡了一些东西,大厅的人们都穿着厚厚的衣服,但有两个人却有些格格不入,一个穿着黑西服,一个穿着白西服,低着头默哀,抬起头肃穆,周身散发着奇怪的气场,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很好奇他们是谁,为什么会穿这么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就直直的看着我的身体慢慢滑进传送带后方的火炉,就像我也曾如此呆呆的看着,愣愣的看着,脑袋空空的,身体轻轻的,脸颊热热的。
我的葬礼被那几个好哥们儿加了一场西式的葬礼,没想到我曾经的一句玩笑他们都记得,我突然后悔为什么没有提前录一段视频,就像《滚蛋吧肿瘤君》里的女主角一样,想想录了我还能看看出席我葬礼上人们的反应和表情,应该很有趣,比那部电影里的主角幸福多了。
日子选在冬天里最温暖幸福的周六,阳光撒下来温暖着所有人,还有阵阵微风吹着落叶,地点在公园里的一片绿草地上,没想到这个地方他们都能搞定,原来我们在这斗地主吹牛皮煮火锅,也是周六,也是那天我无意的一句话,被他们实现。
一个神父木讷的站在台上……在我看来其实更像是神棍,只是他确实是一个大胡子外国人,长的和蔼可亲,说话倒也有些一种莫名的魔力。
台下的几十张椅子竟然坐满了,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竟然也来了,不远万里的来了,安静地坐在那里。
没有人吵闹,一切井然有序,这样的葬礼,其实更像是一次追悼会,内心宁静而孤独,来的都是我熟知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上台致辞,搞笑的,平静的,痛苦的,哀思的,惆怅的,什么都有,看着那个人提起我们之间的往事,又看着另一个人提起我个人的曾经,我渐渐的听不进去了,只看到眼前如同放电影一帧一帧迅速的划过,明明速度很快,但在我眼前就像是被放慢十倍的动作,曾经发生的一切细节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还能暂留在那个时空,我突然想起有人说人死前一生的一切都会重新温习一遍,就像放电影一样……
这他妈怎么死了才给我放电影……我到底是怎么死的……突然感觉好头疼……活的好失败。
缓过神来,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那个人还安静的坐在那里,几个兄弟坐在一起喝酒,父母站在另一边和不断来往的亲戚聊着,视线朝旁边一转,突然又看到了那两个穿着一黑一白西服在火葬场出现的人,当我愣神的时候,他俩竟然把头转了过来,朝我在的方向看着,这时我突然能看清楚他们的脸了,长的……
“走吧。”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我脑海里。
“……???”
“走吧。”那个声音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又说道。
“……嗯。”听着那个声音,我突然变得迷糊,身体不受控制的靠了过去。
仅存的最后一点意识让我再次听到了神父啰嗦的祷告,断断续续又庄严肃穆,无意间一瞟,台子去了两三个我生前不喜欢的人在拆卸,那些摆的整整齐齐的花被寒风吹的四处飘散,有些发黄的草地被椅子压的变形,那些和我关系密切的不密切的人七零八落的坐着站着,树干上的虫子,落叶上的蚂蚁,草地上的轿车,和一个小孩儿吵着要玩的秋千。
只记得阳光很大,冷风很吵,茶花很香。
不过这些一切都再与我无关了,
我想这样应该也挺好的。
“……走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