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亲情
一直认为，六十多岁的妈妈不太看重亲情，这种感觉是从小时候就开始有的。
妈妈兄妹五人，她排行居中，上边有两个哥哥，下边有两个妹妹。小舅和大舅妈因为身体原因，前几年不幸去世，其余的老一辈都还康健。
小时候，虽然我家与舅舅和姨姨家不近，但也不太远，走路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可是除了逢年过节，很少见妈妈去他们家走动。
后来我们姐弟都长大了，父母又开始跟着妹妹和弟弟的脚步，远离了家乡。大舅妈去世的时候，母亲在上海伺候小妹坐月子，也没有回来奔丧，但要求同样离家比较远的弟弟一定要回来。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妈妈和舅舅、姨姨之间的电话联系也少，好长时间才会通个电话，或拨个视频，时间也仅仅只有几分钟，说的都是要紧事，从不拉闲话。用妈妈话说就是，拉闲话费钱。我在心里补充，一定是没话可说。
不像我们姐弟几人，电话、视频联系是家常便饭，手机不发烫绝不罢休。就拿我来说，一天不给姐姐打三个电话，是坚持不到晚上的，虽然我们两家步行不到二十分钟。有时，前一秒刚分开，后一秒电话就过去了。
于是，我武断地认为妈妈那一代亲情不亲。我们这一代比他们那一代更懂感情，更在乎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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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六的情景让我改变了这种认识。
初六的中午表妹打电话说，趁着她老公假期的最后一天，她和小姨去看我妈了。因为疫情原因，侄儿侄女放家早，妈妈就回老家来过年，这是近五年来的第一次在家过年。
大姨和我是邻居，一听到这个消息也吵着要去看我妈，并且开始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这个是表弟带回来的特产，那个是她亲手炸的，一会儿功夫整理了一大包，就是这还不见停止的苗头。
我马上制止说太多了，车上装不下，大姨嘴里说知道了，另一边迅速地把一袋盐水鸭塞进了大包，眼睛还盯着一袋芝麻糖惋惜地说，那个你妈也没尝过。
一直喜欢凑热闹的我和姐姐，马上打电话让弟弟下来载我们（因为疫情，不是本村车牌不让进村），浩浩荡荡的向娘家进发。
刚进胡同口，就听见小姨爽朗的笑声和妈妈的大嗓门。
大姨一进院门，妈妈和小姨马上欣喜地迎了上来，眼里全是星星。
大姨连忙对小姨说：“你慢点，你慢点，几点上来的?”
小姨腿脚有点不灵便，走路需要拐杖辅助。
“你今天不忙吗？孩子们都不在?”
小姨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姨的问题，我妈的问句就向着大姨飞了过去。
“早就想上来了，就是不得空。这疫情弄得，见一面都需要偷偷摸摸的。”
说着老姐们三个就进了屋。稍后进门的我看见的是这样一副情景。
小姨和妈妈肩并肩地坐的炕上，大姨坐在她俩对面的沙发上，三个人已经热闹地谈开了。
妈妈先发挥她的主人翁精神问大姨：
“你今年的身体怎么比去年瘦了一些？
你每天还做许多人的饭吗？
休息时间能保证吗？
梦圆（大姨的女儿，还没婚配。）有对象了吗？
……”
问题是一串串地问出来的，好像他们在喉咙口已经排了好长时间的队，终于有机会面世了。
大姨一句一句回答完妈妈的提问，开始反问：
“你住得惯家属楼吗？
管两个孩子累吗？
血糖控制的怎么样？
睡眠如何？
血脂没有升高吧？
……”
问题也是一串串。
妈妈说完自己的近况，两个人同时把目光转向了小姨，小姨今年也50多岁了，只有一个女儿，女儿结婚以后，一直跟着女儿一起生活。也许因为是最小的，一直是妈和大姨的牵挂对象。
“你今年身体怎样？”这句话是妈和大姨同时问出来的。
“身体好着呢。”
“年龄大了，需要注意身体，你每天下楼锻炼吗？”妈妈问。
“蔬菜水果天天都吃吗？”大姨问。
“你的腿好了点吗？”妈妈问。
“可是怎么看上去比前一段瘦了点呀？”大姨问。
……
妈妈和大姨的问话内容，遍及小姨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这时候的小姨不像一个当了奶奶的人，反而像年幼的孩子在跟姐姐们撒着娇，充分地享受被疼爱的幸福。
姐妹三个七七八八说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哪里来的那么多话？我们都很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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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不知又扯到了什么地方，直接妈妈拿出了她的宝贝，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布包袱。
那个布包袱，我记忆深刻。曾经，那个包袱里面全是妈妈的宝贝，我们是不能随便动的。里面有新扯下来的面料，更多的是一小块一小块裁剪衣服剩下的边角料。有纯手工刚做好的新鞋。有各种缝制门帘的图案。有一团一团的各种线……零零碎碎地显示着那个年代物质的不富裕。
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越来越好，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妈妈这个宝贝了，此刻它又重返历史的舞台。里面会是啥?我们小一辈有太多的好奇。
只见妈妈慢条斯理地解开那个包袱，拿出两卷褐色的绳子，给大姨和小姨每人一卷，说：
“在太原的时候，邻居家的一个老姐妹说这种绳子可结实了，无论用来干什么都不容易老化。我问清地方，亲自去给咱们们三个人每人买了一卷。”
大姨和小姨两接过去，摸了摸，看了看，拉了拉，都说，“看上去就很结实，咱们这确实没有。”
紧接着妈妈又拿出三件保暖背心，一模一样，又分给自己的俩妹妹每人一件，说：
“这是今年的新款有高科技成分，穿上是可以自发热的，可暖和了。”
看到这，身旁弟媳欧“噢”了一声，声调拖地老长，还不自知地点头。
“你啥意思?”见我一直盯着她看，便低低地解释了三件背心的来龙去脉。
“逛商场时，商家做宣传，感觉不错就给妈买了一件。第二天准备上班时，妈妈说，她还想要再两件。当时我就特别纳闷，一个人需要三件吗？可妈这种主动要东西的行为实在太罕见了 ，照做吧。带着疑问又去商场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现在终于解了她的惑。”
姐妹三个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大舅，经过商量，决定初九这一天都去大舅家，一贯有主见的大姨说：
“咱们偷偷地去，不要让疫情监督员发现……”
大姨的话音还没落，小姨所住小区的门房打来了电话。
大舅去看小姨了，因为疫情不让进小区，可是老人坚决不走，就是要亲眼看妹妹一眼。理由还特别充分，说过年了来看妹妹一眼是当哥的责任。
大舅已是八十岁高龄，肯定是趁着儿子一家不在，又一次偷偷地跑去看他最小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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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到这，我对自己一贯以来的感受产生了质疑，妈妈他们那一代的感情观念就比我们这一代淡漠吗？
这个疑问我抛给了爸爸。爸爸看一眼屋内还在喋喋不休的三姐妹，开始给我解疑。
你们小的时候来往少，是因为你们姐妹五个，再加上老人，一大家子，吃饭收拾家就是一项大工程，还要下地，还没有现成的衣服，一针一线都需要你妈亲手来做，再加上当时交通也不便利。虽然他们兄妹之间来往的少，可你舅舅和大姨的许多衣服和鞋都是妈妈做好托人捎下去的……
又说到大舅妈去世的时候，爸爸说，在大舅妈去世的那几天，妈妈每天吃饭都没有心情，眼睛一直是红肿的，伺候完小妹和孩子，一个人就呆呆地看着北方……
听着爸爸的话语，看着在屋子里依旧说的热火朝天的三个老姐妹，我突然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亲情并不比我们这一代少，只是她们那一代的情都深深地埋藏心灵最深处，厚实而不言语，可是彼此都懂！
这种沉默而悠长的感情，超过现在的我们时刻挂在嘴边的“我爱你”“我想你”无数倍。经历了半个多世纪，也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是历久弥香，滋味缠人，温柔了时光，浪漫了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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