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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的孩子

2022-11-02  本文已影响0人  有溪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海子                                                                      

01.

一望无际的湛蓝之下,绵延着漫山的苍翠。一抹黑影在湛蓝与青翠之间起伏交错,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群奔驰的骏马。

桑桑迫不及待地举起相机,想要记录下这一刻的壮美。风猎猎作响,带着远处山巅的白雪,和脚下青草的自由,缠绕发丝,一下一下拂过面颊。

桑桑不由得放慢呼吸,直至捕捉到飞驰的骏马上那一抹浓烈的红。按下快门时,桑桑怀疑,她的眼睛被天际的雪峰灼伤,在那一刻失去了颜色。连绵起伏的葱绿和一望无际的湛蓝里,只有那一抹红夺目到泪水冲破眼睛的束缚,肆意流淌。

她的目光急切追逐那唯一的红,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草丛里。

身后传来巴特尔不解的呼喊声,她没有回头。积郁在心口三个多月的郁气,在广袤的原野、起伏的群山、奔流的马蹄中,瞬间消逝。在这个难觅人烟的边陲荒野,所有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和放不下,穿越历史的洪流,化为漫漫红尘中不足轻重的一粟。

巴特尔紧跟着步伐赶来。他看着桑桑悠远而释然的目光,不懂这个前一刻还泪流满面的女人,为何突然明媚地笑了起来。她被高原晒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肆意的飞扬来,就像远方那条结冰的小溪,在阳光的照耀下,奏出生命不息的乐章。

桑桑无法解释,她只是静静看着那一抹飞驰的红色。任何语言在大自然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想。她闭上眼,微仰着头,感受风拂过面颊,带着青草和雪山的气息。

在这里,小娃会走路就会骑马,放羊牧马就跟吃饭一样平常。她听到身边巴特尔爽朗的笑声,睁开眼,原来是马群悠然朝这边来了。

越来越近了,桑桑才看清马背上,一张稚嫩而桀骜的脸。穿着红色外套的女孩,在马上仰起头,风吹拂她发黄发枯的发,长久被紫外线照射的皮肤,暗沉、干燥、泛红、粗糙。

一种野性而纯真的美。

桑桑不由自主地举起相机,快门按下的那一刻,她看到取景框里,女孩半眯的眼,一种不属于年龄的凌厉和不经意间泄露的好奇。

不要拍照。巴特尔侧过头,抬起下巴朝女孩努努嘴说,她说的。桑桑点了点头,收起相机,告诉巴特尔,问她,我可以在她家借住一段时间吗,付钱。桑桑决定停留下来,这是她在路上的两个月时间,第一次有了想停一停的想法。

02.

翻过一座草木不生的山包,无尽的蓝色之下,矗立着藏红色的一点。乌兰夹紧马肚,朝家的方向俯冲下去,身后的群马奔蹄,扬起漫天黄沙。

桑桑有一种身处武侠电影的错觉,她想起两个月前,她还在浓稠的夜里醉生梦死。交往十年的男友和最好的闺蜜搞在了一起,原因竟然是她自己一手促成。

多么讽刺。

男友说,你总是很忙,明明是你约的三个月的聚会,你却总是缺席。桑桑讥笑,所以你们就迫不及待地滚到一起?

那是个意外。

有多意外?别告诉我,二两马尿就让你分不清抱在怀里的人是谁?哪怕你事时先告诉我,你们彼此有意,我也不至于如此难堪。

喝下的酒,从眼睛留出来,不止背叛的苦涩。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那段时间,她失眠得厉害,闭上眼,就是两人在她亲自挑选的床上引颈交缠的画面。城市的夜是虚假的,就像她的梦,是不眠的。只有醉了,电影的胶片,才能停在黑幕的那一刻。

醉生,才能梦死。

一天晚上,她躺在阳台的摇椅上,迷离中,窥见阳台玻璃窗上自己的脸。手指滑过脸颊,她的脸怎么变成这样?颧骨高高凸起,太阳穴瘪着,嘴巴耷拉着,眼睛向下撇着……这是小时候奶奶家隔壁那位拽着男人说别走的女人的脸。

她突然觉得,没意思。

她买了一张北上的火车票,告诉那两人:不必找我,若我有天原谅你们,我自会回来。她拔掉电话卡,屏蔽一切联络方式,只带了相机,便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第一晚,桑桑毫无睡意。火车上混杂着泡面的汗臭,似雨后的阴沟,恶臭得不够彻底。对面的孩童一整夜都在啼哭,年少而苍老的母亲(年轻的是她仓皇的眼神,苍老的是她风霜的面容)不安的诱哄声,被吵醒得不耐烦得啧啧声,但没有埋怨。

她想起不知何时看过的一个新闻,高铁上,因为孩子不停的哭闹,几个年轻人和孩子的父母差点打了起来。那时,桑桑还笑话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浮躁。

桑桑看了一眼,旁边抱臂依靠在椅背上翻个身又沉沉睡去的男人。他们不是不烦躁,只是习惯了忍耐。她想。抱着孩子的女人羞怯地看了一眼桑桑,又搂着孩子轻声安慰起来,哦哦哦,宝宝不哭,睡一觉吧,睡了起来就能见到爸爸啦。

女人是去投奔历城的老公。本来是要把孩子留在家里的,上个月婆婆摔断了腿,我只得带着孩子出来。女人上下打量了桑桑一眼,问,你呢?脸颊上的雀斑在午夜的火车上闪烁着虚荣的光。

桑桑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时不时闪过一两盏黯淡的灯。她看见窗玻璃上那张麻木的脸,像一张没有灵魂的嘴,说,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女人又羞怯地笑了一下,说,是去旅游的吧,你看起来就我们不一样。说着她摸了一下孩子胖嘟嘟的脸蛋,许是桑桑的脸上死气太重,她又小心翼翼地说,姑娘,你还年轻,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看你这么漂亮,能随便去旅游,肯定工作也很不错……

后来,桑桑不记得女人说了什么,却一直记得她黝黑的脸上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后来,她又在很多地方见过这样的眼睛,直到在葛根高勒的雪峰下遇见那一抹惨烈的红,她才明白,那是不认命,不服输,是期盼,是等待。

03.

这就是缘分吧。

桑桑躺在夜晚的草原上想。也许从她踏上725列车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在她初登这片高原上的透明之河时,丢失了证件,又怎么会刚好被葛根高勒的巴特尔捡到。

一路上,她避开人群,一个背包一个相机,累了,就在路边招手,搭乘随便去哪里的车,看到合适的地方就下车。两个月里,她几乎走过大半个中国,从北方出发,穿越沙漠、平原、河流,走过南方和西方,兜兜转转又来到北方这个边缘的贫瘠小城。

这一路,她见过很多人。有穿着靓丽的都市丽人,有身披褴褛的流浪汉,有在300米高空吃一块牛排也满面愁苦的人上人,也有在垃圾桶拾馊饭仍满面欣喜的拾荒人……

她从未如此淋漓尽致地见识到人与人之不平等。在前往布达拉宫的路上,她遇见一位背着女儿磕长头前往布达拉宫跪拜祈福的妈妈。她用相机拍下她的虔诚,也拍到她背后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儿依然明亮的眼睛。

她问她,为何不去医院。她说,医院不救贫穷之人,但佛普度众生。

佛,普度众生么?

她站在布达拉宫外的广场,看连绵不绝的匍匐祷告的男男女女,回望白云缭绕的金色穹顶,无不讥讽地想,既然佛普度众生,为何看不见光之下的阴影?

这一路,她看到过因几万块而放弃治疗的老人,也看到过为几百块要跳楼的年轻人……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求生的人,而有的人只能等死。

是不是,佛也择人而渡?

神佛无言,唯风声呢喃,凄冷而悠远。

以前,桑桑是不信命的。现在,她看着乌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摆放在神像旁边的妈妈的照片,不由得,有一点相信。

也许,她就是为她而来。

可是,她为什么没能早一点来?如果,如果早一点……她想起遇见乌兰那天,听见巴特尔说给钱那一瞬间,乌兰忧伤到茫然的神情。她伏在马背上,一瞬间冲下山坡,风里还回荡着她的叹息。

乌兰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外公有老年痴呆,外婆要管理家里的羊群,放马的重任就落到了乌兰身上。她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我喜欢趴在新月的背上,它暖呼呼的毛包裹着我,就像妈妈还抱着我一样。乌兰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说。

乌兰的眼睛狭长,眼尾上挑,像一把为未开刃的剑,提前加入战斗,孤高、桀骜。此刻,这柄高原的剑洇出滚烫的泪滴。难怪那天,在取景框里看到的,是软趴趴的一团,原来是想妈妈了么。

乌兰一定很想妈妈吧,桑桑摸了摸乌兰的头,将她拦在怀里说,乌兰抱着她的腰,说,想,好像好像,每天每晚都在想。滚烫的液体流进了她心里,烫得她喘不过气来。

突然起了风,沙子迷了眼。

马群在不远处吃草,新月好像感受到乌兰的悲伤,渡步过来,在乌兰面前矮下身子,拿湿漉漉的鼻子拱乌兰的手心,额头那一戳红色的毛,像妈妈的手,一下一下拂过乌兰小小的身子。

新月,是乌兰出生时,爸爸送给她的礼物。那天,草木枯黄的草原迎来了第一场雪,男人将刚刚长大的马儿牵到初生的女儿面前,说,在我们不在的日子,代我们守护我们的明珠。

04.

一语成谶。

在乌兰三岁时,父亲准备去城里打工。风扬起他的头发,他亲吻乌兰的脸颊,说,得赚些钱给我们乌兰上学用。

乌兰只记得父亲在城里,她一直等着父亲回来,可是她不知道父亲永远回来不了。他从高空吊篮上摔下来,脑浆肠子流了一地,还没送到医院就落了气。

在城里,不过是一种美好的祈愿。就像那天,桑桑问起外婆,乌兰的父母呢。

被风霜侵蚀的老人,沉默地抿了一下嘴,又笑了起来,说,去城里了,都去城里了。在桑桑老家那边,有很多留守儿童,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一个村子里全是白首老翁和稚嫩孩童。

她幼时有段时间,也被送回乡下和爷爷奶奶生活了两年。所以,那一瞬间,她没看懂老人突然忧伤的嘴角。直到晚上,看到神龛边的黑白照片,才真正理解在城里的真正含义。

外婆细细地擦拭着神像上的灰尘,然后双手合十,虔诚跪拜。这是她每天必须要做的事儿,就像长在身体里的器官,化脓了也要烂在身体里。

灯光很暗,从头顶打下来,在发黄的墙壁上投下一个蜷缩的身影,在层叠的皱纹里再留下一道岁月的痕迹。

三个月前,家里丢了十几匹马。外婆坐在炉子前,一边说,一边擦碗。也许是马自己走丢了,也可能是偷马贼偷了,她就去找马,去哪儿找呢,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我们这个地方啊,走上一天可能都没个人家,怎么办呢。碗擦得雪白透明,碗边墨蓝色的大鸟,都好像突然眨了眼。找了一个多月,没找到,带去的干粮也吃完了,她就回来了。擦完一个,外婆拿起另一个,看了一眼躺在塌上的乌兰,才接着说,回来以后呢,我想着,找不到就找不到吧,雨季来了,草原的雨季可不是闹着玩的,遇上暴风雨,神也救不了。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她去找马路上的一户人家送来消息说,发现了偷马贼的踪迹,我本来是不让她去的,她说,明年乌兰该上学了。

干涸的河流是没有泪的。我不该让她去的,外婆说。大雨突然而至,很快在层叠的皱纹里消失不见。她的瞳孔周围一篇悬浊,粘黄的膜若隐若现,一遍遍地重复,我不该让她去的。

草原的夜,很静,只有风声,不知疲倦地吹。她回来就说胸口有点痛,我们也没当回事,草原上的人嘛,会走路就会骑马,摔摔打打都是常有的事。过了两天她又说背也痛,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吃两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你看你脚下,现在还有血迹。外婆指了指她坐的地方。桑桑低头,灯光昏暗,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仿佛看见她坐的地方盛开着一朵猩红的花。她觉得有点冷,拢了拢身上的羊绒披肩,喉咙像被海水灌满,那种沉溺海底又浮出水面再沉溺海底的绝望,一寸一寸地麻痹身体的每个神经。

他们叫了救护车,但他们住的地方,实在太远,等了两个小时救护车才来。或许等待的那两个小时还不是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那扇生的门,明明被推开了,又被无情地关上。

她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被马踩了一脚。外婆在胸前画了一个圈说,器脏破了,要很多钱,可我们只有羊只有马,没有钱啊。

夜很深了,风里像是翻滚着某种液体。天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一把星光,可落在手心的,只有寂寞的风和无尽的泪。

乌兰早歪在小床上睡着了。脸蛋红扑扑的,眉眼舒展,柔软的发丝,散乱地铺在床上。桑桑轻轻地拂过乌兰的脸颊,这个女孩本该是草原上最自由的雄鹰,却被生生折断了翅膀。

05.

长大后,想做什么?

离开这里。

她样子落寞,眼神悠远。离开,于很多人而言,不过是从一地到另一地,而于一些人,却是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的彼岸。

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她的手指一下一下穿过新月棕红的皮毛,这些天,她总问桑桑这个问题。大概在她心目中,也藏着一份期待吧,好像知道城市的样子,爸爸妈妈就没有离开。

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只听得到翻腾灵魂的猎猎风声。她不停地拔着身前的草根,说,留在草原是没有出息的,他们都想我去念书。在此之前,她想去上学,只是想去看看草原外的模样,现在上学有了更加深重的意义,那是她父母的期盼,或许也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她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源头。

但桑桑没法说,别把那当成负担。草原的阳光炙热而冷冽,她从衣兜里摸出爸爸留给她的那只黑色钢笔,递给她,说,送给你。钢笔是当年她考上重点高中,爸爸送的礼物,她保存得很好。后来,爸爸离开以后,她没再用过它,却一直带着身上。

很多个日夜,她靠着父亲留的这只黑色钢笔,熬过孤灯长夜,抵挡流言蜚语,终于学会坦然。她能给乌兰的很少,但至少学会遗忘这一点她可以,她想。

她旋开笔盖,摊开手掌,在手心写下乌兰两个字,说,看,这就是你的名字,乌兰。乌兰平静的眼睛泛起波澜,抓着她的手,左右翻看。黑色的墨水,在阳光下泛起粼粼的光晕,穿透蕴藏在眼底的灰暗。

前些天,她找巴特尔给她带来一些纸和墨水。巴特尔在知道桑桑准备留下来的第二天就离开了,离开前,他留了她的联系方式,说,有事就联系我,准备走了也联系我,我来送你。草原的人,质朴热情,桑桑只在电话里提了一句想要的东西,第二天巴特尔就带来了,听她说是想教乌兰识字,巴特尔还带来一些绘本书籍。他搓了搓手,羞憨地挠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特地在旅行团里找的。

上面沾染了不少污渍,但不影响观看。桑桑翻着有些泛黄的纸张,说,很有用。巴特尔看着她脸上荡起的两坨红晕,无法将眼前这个眼神凛冽的女人与那时垂垂老矣的灵魂联系到一起。他第一次在火车站外拥挤的人潮中遇见她时,她的脸呈现一种死寂的灰白,瘦削的脸颊上只余一双空茫的眼睛,她的脸上有悲悯,有孤寂,有落寞,始终没有融入人潮的喧嚣。巴特尔点了点头,又问,准备在这边呆多久。桑桑看向远处奔驰的红,说,等天空的乌云散去。

他听不懂,也没再问。等到远处奔驰的红色撞进她怀里,衣袖擦过女孩扬起的眉梢。他恍然,乌云不只在高空,还落在人心上。

06.

第一场雪来的时候,桑桑已经在这片草原呆了半年。草原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片枯黄。纷纷扬扬的雪花,像刹那绽放的烟火,瞬间淹没在滚滚的尘土中。

什么时候走?塔拉递给桑桑一杯热乎乎的奶茶,望了一眼远处赶羊的乌兰问。

塔拉是乌兰的舅舅,是现在家里唯一的男丁,前几天刚从城里赶回来。塔拉喝了一口奶茶说,我们得赶在大雪来临前离开。马背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许是冷,马儿甩着尾巴来回渡步。塔拉自顾自地说,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许是神明也感叹生命的无常吧。桑桑想,冒着热气的奶茶很快没了温度,顺着喉咙滚进心口,滚烫的心跳也被冻得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雪来了,这里的气候也就不适合牛羊生存了,他们要搬到气候相对暖和的冬季牧场。那里降雪量更小,牛羊们才能扒开薄薄的积雪,吃到下面的枯草,勉力度过寒冬。

这是不可忤逆的自然规律,也是不可避免终究会到来的离别。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都有属于自己要走的路,别人能陪着走一段,不能陪着走一生。她有自己的归途,乌兰也要走自己的路。她想起那时爸爸对她说的话,他说,桑桑,爸爸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人生的路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他们也许也像爸爸一样只陪你走一段,也许会陪你走到最后,但你要记住,人生的路,你只能自己走。

这几个月,她已经教会了乌兰天地辽阔,人海苍茫,世事沧桑,生生不息。这个桀骜而忧伤的女孩,最终懂得脚下的路,需要靠她一步一步去丈量。

细雪无声坠落,给广袤的草原蒙上一层苍凉的银纱,仿佛在嘲笑人的自不量力。

也许是明天吧。她说。她已经联系了巴特尔,告诉他这几天她准备离开,麻烦他帮忙联系离开的车。

离开前,桑桑去看了乌日娜,她答应乌兰帮她看一看妈妈。她说,妈妈一定也很想我。知道桑桑即将离开那天,乌兰一个人骑着新月,在草原上飞驰,胸前的辫子高高扬起又落下。塔拉挠着后脑勺说,她是舍不得你离开。桑桑看着乌兰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眨了一下眼,有什么东西被风吹散。

乌日娜被葬在草原的深处,用土堆出一个小小的山包,很难想象这下面沉睡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她将乌兰的画放在坟前,上面乌兰正依偎在妈妈怀里,不远处牛羊成群,天边云霞漫天,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天色昏暗,雪纷纷扬扬地下,桑桑长久里凝望静立荒野中的孤坟,似是大梦一场。

07.

红色的格桑花在风中飘扬。

寒冬过去了,草木枯荣,鲜花遍野,牛羊悠闲地吃草,可比充满希望的春天率先到来的,似乎永远是寒冬。

那座枯黄的小山包,旁边多了一座小山包,在草原深处紧紧依偎,彼此交缠。

四周很静,唯有风声。

外婆一遍一遍清理着两座土堆旁边的杂草,泪水滑过她如同牛皮纸揉在一起的脸庞的褶皱里,静谧无声。

这个一直笑着迎接岁月损耗的老人的脸上,再没有笑容。他们一生信奉神明,神明却从未眷顾过他们。

命运的无常,有时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除了微笑接受,我们无力阻止。

她想起那天,她还收到了乌兰的信,她在信里,兴奋地告诉她,她马上就要参加毕业大考,很快就能离开草原了。

也就是在那天,在她奔出草原的同时,一辆车奔向了她。这个草原的雄鹰,生命永远终结在她12岁那一年。

草原上的风,一如既往地吹,而有些人,已成为这世间的过客。

一望无际的蓝天上,有雄鹰飞过。

那个如雄鹰的女孩终于自由地翱翔在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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