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和小雪(一)
这片平原上住过一个名叫黄莺的小小的孩子,她是在心里歌唱的,也是个害怕睡着了的孩子。
不同的原野上空飘着不同的歌,不同的人心里也有不同的歌。有些人能听见那些音乐,比如黄莺。她是怎样听见的,为什么会害怕,就得从头说起了。
那时候这里四时还长满了不同的庄稼,有麦,苞米,谷子,芝麻,棉花,猕猴桃,葡萄,苹果,杏儿,李子,草莓。总是人跟着牲畜,牲畜跟着人。
有一个春天,跟着父母,身边跟着一只小白狗的女孩儿,就是黄莺了。两双长长的辫子拖在背后,每根末梢上都绑着一颗不起眼的星星和珠子。额头的一层薄薄的刘海儿被风吹得到处都是,有一些粘在汗水上了。红红的脸颊上现出疲惫的严肃的神情。她手心里那一小盆白色的月季好像也累了。
父母高大的身影,把连绵的群山都挡住了一段。斜前方的山脉好像天青色的泼墨画,浓淡如此的合适,形状如此的舒服,是软软的青缎子任性地叠过去,深深浅浅的小褶子没有什么含义,却是很有趣的。“自然也许没有深意,在人眼里却是谜题”,有一次她的父亲把一本书合上后,轻轻地这么叹道。那日照在阳台上的斜阳,在藤萝上逡巡着。母亲不胜悲愁的眼睛好像也叹着气,说,孩子眼里的精灵,大人看不到的。我们说快些长吧,可成长都是烦恼。为什么呢?
翻滚的绿色麦浪中间,躲得好好的雉鸡们一遇见人的视线就目瞪口呆了,不过没有谁会和它们过不去。给她讲过岩壁上翠鸟的故事的同学,如果每天为他祈祷的话,有一天还能再见吧。
看这窄窄的小道上的漩涡纹,是下雨天留下的,下雨,会很泥泞的。泥泞,是怎么挣扎都拔不出脚的感觉。她只有七岁,却懂这个道理。到时候小白狗怎么办?一定要照顾得它好好的。
母亲回头来,才发现后面跟着的她落下了五道田坎的距离。“你看一看呀”,她对丈夫嚷道,生气了。孩子沉默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既爱父母,又怕他们吵架。
父亲为难地望了一眼小莺,再又把目光放在远山上,那里将这片大地从西南方向拢成半圆,好像包着婴儿的襁褓,留一段露出头脸来。与世隔绝。
他的心里装满了不同类型的动植物标本和化石,已经装不下别的什么了。他缺少情感,不苟言笑,挑剔,怀疑。温和的人在他眼里是幼稚和肤浅的。他有天才的毫不妥协的缺点,虽没有完美的心智,却还有着一颗未经世事打磨的心。黄莺的母亲发现越来越和他无法交流了,他却觉得没有分毫要改善关系的必要。于是就这样,几轮通信商量后,亲人们为他妥协了,母亲和妹妹照顾孩子,妻子回来和家人同住,她们的担忧与日俱增,他自己却觉得工作起来可以无拘无束了,连着多少通宵都不用再听唠叨了。
他们一人提了一件孩子的小箱子,是小莺的妈妈连夜收拾好的。无论如何,今天对黄莺是个难过的日子。
小莺越走越慢,妈妈对爸爸提醒的时候,心中有点绝望了。生活,什么时候可以对这个人有影响呢?她心软了,不顾一切似的跑过去,一把抱起孩子,旁若无人地从丈夫身边过去。小莺抓着她的头发呜咽了,过了一会儿就在她臂弯里睡去,看着尤其寻常,好像以前所有的日子,都被盼望着快快过去,但这次以后,母亲的怀抱还有没有呢,父亲还能不能见到呢,就不知道了。睡梦中她还哽咽着。她的白月季被母亲攥在手心里。父亲提着两只箱子,摇摇晃晃,像喝醉的样子。小白狗冲到最前面,呜呜地咬了几声。
在南边的田埂上,一位戴着青布头巾的老人对她们招手,一位短发的姑娘朝他们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