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春天

刚见到他们的时候，我以为他们是情侣，并没有觉得他们之间存在年龄上较大的距离，只是觉得女的稍年轻。

他的头发浓密而长，间杂着些许白发，这样的发型在周边并不多见。中等个头，身材偏胖。偏胖的人，脸往往比较宽，他的脸即给人宽厚的感觉，脸宽厚而神情安定。她也偏胖，大眼睛，鸭蛋脸，看着可亲。我从走廊那边过来，见他们等在我的办公室门口，远远地就看到她的腹部那条凸出来的弧线。她因“面瘫”来针灸，作为医生，对前来针灸的人也是得了解些情况的，我第一句就是：“怀孕几个月了啊？”她笑笑，说：“没怀孕。”

有点尴尬。说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子肚子大得像是怀孕，这样说法可能很影响她的心情。

“是刚生过孩子没多久？”尴尬之余，我想到了弥补———妇女产后不久的一段时间，肚子仍然很大的情况比较多，这一回，应该是不错的了。

她仍然笑笑，说：“也没有，小孩已经三岁了。”

没怀孕，也不是生过孩子不久，竟然有这样的肚子？！以至于让我的判断一错再错。两个人都偏胖，看她的腹部，似乎是她更胖些。

二人都衣着朴素，也都不怎么说话。虽然都不怎么说话，但脸上都是欢快的表情，虽然安静，却不会让人觉得静默。她针灸，他在一旁坐着，看着手机。针灸的时候，必须交流，那时候，她倒算是主动地和我说了几句话。而他，坐在那里就坐在了那里，没问我她的病因，也没问我多久能痊愈，就是在给她扎针的时候，他也没有靠近，没有语言上的抚慰，也没有肢体甚至表情上的关切，依然一脸欢快的表情，在那里坐着。从针灸到留针的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没有主动对她说过一句话，更不用说对我了。

她天天来，他也几乎天天来。后来我听到她对他的称呼，原来他是她的父亲！“面瘫”的针灸治疗，一般需要两周的时间，她的症状本来就轻，治疗了一周，就痊愈了。这一周七天每天一次的治疗，他来五次，她的丈夫来一次，最后一次，她独自前来。

她不怎么说话，他的丈夫也没和我说过话。除了她自己，就是她的爸爸来的次数最多了。他一直不说话，也一直表情欢快。我偶尔说了一句开玩笑的话，也不敢期待他有所回应———实际上，他确实没有回应，起码在语言上没有。在他面前，我倒显得话多了。

我喜欢话不多的人，安静的人。但他们，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那天下午，她独自来，我才了解到了关于她的更多的信息：她的父亲的职业是教师，她的丈夫“上班”，她有两个孩子，分别是七岁和三岁，她自己的“职业”则是“带孩子”。

我不知道她的爸爸有几个孩子，不知道她妈妈的情况，也不知道她的丈夫上什么班。他们既是普通人，但显然又不普通。对于她的父亲而言，女儿已经另有家庭，而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女儿看病，他仍然陪同着。虽然从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但看他欢快的表情就能知道，那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