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Nathen一起工作的日子（16）

    2000年来临之际学校为了迎接新世纪到来策划了系列活动，活动之一把主教楼门口的一道墙命名为世纪墙。为了让那一道墙体现新世纪的风采Nathen决定用本校小学生的美术作品装饰世纪墙。一天他和美术老师在一叠学生作业中挑选最合适的图案时，我刚巧我从教务处门前过，Nathen喊住我，他抬起头眼镜落在鼻梁下，目光翻过镜片边沿，神态安定地对我说：“你去拿几份21世纪英文报来”。我立刻上楼拿了几张当月的报纸送到他办公桌上。Nathen将那几张报纸瞥了一眼，兴奋地站起身大声说：“只要能想到，一定能做到，As long as I can think of it, I can certainly do it，就用这一句英文”。

我有点惊讶，难得见到Nathen神情激昂说话声音高亢的模样。这不就是一句口号吗？新世纪寄语“只要能想到，就一定能做到”，想到就能做到？大白天说梦话了，我不以为然。

现在学校主教楼门旁边走道上那垛马赛克墙面上的彩色贴纸壁画大概还在的。灿烂的鱼儿在一行银光闪闪English中地遨游，20多年过去了，现在才意识到当时我把“只要能想到，一定能做到”认作是喊喊而已的口号，是大人陪小孩子们玩玩的游戏，这眼界真不咋地，智商情商也都在不达标的等级上。

当下想想比尔盖茨、乔布斯、马斯克等一拨科学家们的发明创造，真为自己当年不能理解“As long as I can think of it, I can certainly do it”而惭愧了。

世纪初上海教育出版社委派Nathen和几个资深的中学物理教师编写一本《初中物理拓展》教材。为了方便工作他们把学校阅览室当作工作室了，每周一次碰头会，他们在工作时不止一次地夸我们阅览室图书资料齐全。有一次他们想要中国神舟一号的资料。我很快就从仓库里拿出两年前报道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发射的第一艘飞船的报纸。两位编教材的先生很惊讶，他们在Nathen面前夸我业务能力强工作很敬业，Nathen听了不吭声只是笑了笑。他不轻意肯定或者否定他人，也许这是道家无为而治的意识表现，被上司肯定或者否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拥有自由的内心和头脑。事后他和一起到阅览室对门的一处旮旯间的仓库里，在他看到几摞按照年份日期整齐摆放的报纸后点着头说：“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后来Nathen不再过问中小学图书馆的工作后我“悟道”了。工作上的人文价值往往是由某个上级领导说了算的。上级领导的肯定和赞誉才是工作质量的标准，这个标准同时也体现着领导的权威。全威之下独立思考者是另类，与群体格格不入。若没有深厚的知识背景和强大的意志力独立思考自然灭亡，其结果工作中充满了奉承和讨好，投机取巧也大行其道。踏踏实实、实事求是的人几乎成了落后之徒。上级的认可当作行动标准，顺从便成了美德，中庸也染着无可奈何的屈辱，可悲之处无处可言。悟此道时我的人生职业生涯已近末端，很幸运在竞争激烈的职场上不必再接再厉去赢得应有的回报了。

Nathen对我工作的肯定和赞赏也难得。记得学校IB高中部教学楼刚交付使用时那里的图书馆兼作教师办公室，书架和办公桌椅挤得满满当当。当时我们图书馆分流过去的藏书还没来得及上架，乱糟糟像一座拱起的坟山堆在门口。有一回Nathen急匆匆地走进阅览室问我：“雅思的教材学校里究竟有没有？”我说：“有的，有好几本。昨天英语老师来要过，我告诉他们已经转到高中部去了”。Nathen说：“你去找吧，上课急等着要，他们找过了都说没有”。这事不能怠慢，我立刻跟着他一起到高中部去。还没走到图书馆门口我就对Nathen说：“不就在那儿吗！怎么可能没有！”

因为我在窗外已经看到了《雅思》教材在书堆里露出的半截黑色的封面。进门后我就把它从书堆里抽出，交给了站在一边等待的英语老师，接着我又从书堆里扒拉出两本，Nathen 看着如释重负，他感叹着说：“这就是本事啊！”

呵，这也叫本事？我不能理解。Nathen转身对新来的图书管理员说：“看到了吗？学着点”。我不吭声，心里又在怼他：熟能生巧的事没啥好学的。学校图书馆藏书规模不算大，书大部分是我采购来的，整理入库上架，《雅思》教材16开本黑色封面一手过来留有印象罢了。

在我的内心里认为会写小说的图书管理员才是有本事的人。因为卡夫卡给小说家的定义就是图书管理员，爱默生曾经有言“图书是一个魔法洞窟，里面住满了死人”，博尔赫斯却把天堂想象成图书馆的模样，他的小说《通天塔图书馆》（又一译《混乱的图书馆》）我很喜欢，但似懂非懂，若能读懂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想起来也服了自己，把书虫奉为图腾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凡尔赛的文学不会，凡尔赛的事情没少干。自己居然不明白Nathen赞赏和肯定的给予我的是生机和人气，这难道不比自己钻在卡夫卡的《地洞》里，把自己当作一条虫在阴暗的地方钻来钻去有活力？

贴在办公桌边的一条书虫

附百度“秒懂百科”：凡尔赛文学是一个网络流行语，也是一种语言使用者通过委婉方式表达不满或向外界不经意展示自己优越感的语言形式。“凡尔赛文学”官方定义为：生活的高贵、奢华，且想通过一些反向的表述，来不经意地透漏出自己优越生活的人，一般用来调侃，简称“凡学”，运用“凡学”的人称为“凡人”。凡尔赛文学具备三个要素：先抑后扬，明暗褒贬，自问自答；并灵活运用第三人称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