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三部曲

萧红的漂泊与追求9

2021-03-26  本文已影响0人  弧度度11

第九章:矛盾初现

文/弧度度

1926年夏,萧红以排名第一的成绩毕业于呼兰第一女子初高两级学校。成绩优异,家境优良,似锦的前程似乎在对她含笑招手,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中产阶层的孩子开创不俗的业绩了?

昔日的同学们,家境不如她的选择上齐齐哈尔免费女子师范学校,成绩不如她的则选择了师资较差费用却相对低廉的本县中学,家境不错、成绩也不错的同学更是洋洋自得地直奔哈尔滨女子中学而去......轮到富家女萧红时,谁又能料到她盼来的却是噩耗呢?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父亲与继母磋商后出奇一致地表示:坚决不允许她再继续上中学。没有任何征兆地就这么被剥夺了追求真知的资格,你让她上哪儿说理去?

她左思右想却百思不得其解,父女之间何来隔夜仇?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对了?无非就是小时候有点淘气罢了,更何况自己不是改好了吗?何至于让父母非要对自己痛下杀手来个秋后算账——“斩立决”呢?谁家闺女有出息了,做父母的不也跟着脸上增光吗?为何我的父母却不这么想?

父亲给出的理由是:这孩子性格有点野,又是抛头露面搞募捐又是出演新戏,真到了哈尔滨那种开放的大城市,保不齐还会弄出什么大乱子来;再说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吗?能粗识文墨通晓一般事理就够了。最重要的还是要将她培养成传统淑女,将来嫁个好人家才是真正对她负责任。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有才便是祸,不信你看李清照一生颠沛流离,不信你看秋瑾发动起义搭上性命,讨着什么好了?

继母寻思的理由更简单:自己已生下了两娃,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再加上莹儿她自己姐弟俩,这一大家子确实需要有一个得力的帮手了。不然的话,这乱糟糟的日子可没法过。既然她是家中的长女,那就更应义不容辞地帮助父母分担解忧才对。当然,她是不会将这层意思明说开的,而是在丈夫的枕畔吹枕边风。吹呀吹呀,吹得张廷举阻止女儿上学的决意更坚定了。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念着念着就念成了歪经。你征求过当事人的意见吗?她向往什么样的生活?需要什么样的发展前途?你都替她考虑过吗?

竟然不能去梦绕魂牵的哈尔滨镀金了,萧红感觉自己的人生顿时黯淡下来,逐渐变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消极姑娘。眼见着昔日同窗一个个离开家乡飞往远方,她常常半夜醒来哭晕在炕头。富家女变成了苦命女,这落差岂是一般人所能接受的?更何况萧红是那么要强的一个女子?她绝对不甘心就此放弃对更高理想的追求,绝对不甘心从此沦为厮守乡间的寻常女子。她向往的是飞翔,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飞。要想获得高品质的生活,就必须成为一个高水准的人,这道理她比谁都懂。关键是,黄金大道明明就铺展在眼前,却硬生生地被人为掐断了,这道理她比谁都想不明白。

冷静下来后,她觉得还是应该主动找父亲谈一谈。是的,她确实有些怕父亲,她也知道但凡父亲决定的事一般都不会更改,但是一想到这回牵涉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无论如何都要冒险一试。她相信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能说服父亲,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凭什么这般苛刻不近人情呢?女孩子就不能光宗耀祖吗?这说法未免也太扯了吧!都什么年代了?都新新社会啦!

她按住内心的桀骜不驯与狂野躁动,装出低眉顺眼的样子走进大厅,走到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父亲面前。烛光摇曳,父亲就像一条浑身布满刀叉的大鳄鱼,冰冷、乏味而凶残。萧红可怜巴巴地开了口:“父亲,我想继续读书。”

大鳄鱼恍恍惚惚地从千年沉睡的泥坑里浮上沼泽,缓缓睁开眼:“你想说什么呢?就不能大声点?”

萧红略略提高音调重复了一遍:“我想去哈尔滨读书。”

“呃,原来为这事啊。我倒是很乐意你能继续读书,可是家里条件有些复杂。看看家里这么多弟弟妹妹,看看你身怀六甲的母亲忙个不歇的身影,你就那么自私?你就忍心看着这个家慢慢垮掉?你是家中的长女,该学着为自己的母亲分担一些家务活了。”父亲的声音就像鳄鱼在吞吐气泡,游走在沼泽的泥旋里。

“堂兄们都有去哈尔滨、去北京读书的,为什么就我不能去?”

“去,你当然能去,没人限制你去,可是读书的方式也有很多种啊。真想读书的话,我倒是可以请个私塾先生来家里教你。”

“我不想再接受旧式教育,我想学习新式教育,做一名新知识女性。”

“我不妨明确地告诉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张家门风绝不允许你那样做!传统教育是国之精粹,尤其适合女性。新式教育源于洋人,终究水土不服,不适合我国国情。更何况,那里面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对女性而言就是一种毒害。你退下吧,我说烦了。多说无益,我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

萧红气愤地大叫起来:“不对,你这是在搞封建专制!我的命运我做主,我要创造新的生活,我要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看你是在发癫吧?不错,我就是专制!因为你的命运得靠我,我不出你钱你能上哪里读书去?你得顺着我为你安排好的道路走,这样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我知道你现在不理解,但是将来你一定会感谢为父的一番良苦用心的。”

萧红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扭脸跑开,逃回自己的炕上蒙住被子失声痛哭起来。可恨啊,我竟然生是女儿身!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萧红伤痛欲绝,已经有三天没起床吃饭了。继母派弟弟妹妹喊她起来吃饭,她却总推说头痛,不想吃。

衰老的祖父发现心疼的长孙女竟被折磨成这样,忍不住出面来干涉了。他拄着拐杖找到儿子,颤抖着花白胡子恳求道:“让荣华去上学吧,家里暂时还不缺这几个钱,大不了多卖几亩地就够了。她要是病坏了身子,你这个做父亲的又于心何忍呢?”

然而时过境迁,此时当家作主的已经变成了张廷举,老爷子只能退居二线,他的意见已经变得似有若无。张廷举觉得自己以前迁让老头子已经够多了,但这次攸关张家门风的原则问题,决计是不能再退让了,当即说道:“好端端的能有啥大病?我看她就是一时想不开,等她想通了就没事了。哈尔滨是女孩子能去的地方么?那里时兴西洋人的自由恋爱,这是我们老张家绝不允许的。所以,您老还是歇着去吧,犯不着为这些后辈的事操闲心,找不痛快。”

面对从小就执拗如今更迂执的干儿子,老爷子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他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冷风吹散他的白发银须宛如风烛残年。

恰好那几天,萧红的外祖母(继母梁亚兰的继母)来家中做客,两老头老太太坐一块唠嗑,唠着唠着就唠到了家中最近发生的“闹剧”。老祖父叹息说:“我那长孙女啊,从小就聪明过人,毕业还考了个第一,可是他父亲竟然说什么都不让它再读书了,你说可惜不可惜?好好的女孩子,终日哭哭啼啼,茶饭不思,这样下去可真不知如何是好啊!”

外祖母问:“老亲家,你就没劝劝儿子?”

“哎,劝过了,可是儿大不由爹,劝不动啊!我这把老骨头可算是快归黑土了,劝谁谁不听啊!”说到伤心处,几滴老泪竟顺着老爷子干枯的腮帮子流淌下来。

凭心而论,外祖母也觉着姑爷这次做得有点过火了,于是出语安慰老爷子说:“你老放心,我这就去说服女儿,让她劝劝姑爷。劝的人多了,相信总会回心转意的。”

外祖母是个热道衷肠的人,说劝就劝。她先去外孙女房里看了看,发现她躺在床上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清瘦的吓人。老祖母心道,再这样折腾下去,这孩子只怕是要坏,于是坐下来暖言暖语地好生劝慰了一番。

她当然不好意思直接去劝自家姑爷,只能找到自己的女儿先劝自家闺女:“我说亚兰啊,你可得同你丈夫好好说道啊,再不遂了那孩子读书的愿,只怕她的身子骨会就此垮掉啊!”没想到她女儿却说:“母亲你有所不知,我那丈夫一身的牛脾气,他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是劝不动他的,劝了准挨骂。”

老太太没法,于是又迈着颤巍巍的小脚去找外孙女的大伯父说项:“她大伯,荣华那孩子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人都快饿成皮包骨了。你可得好好劝劝廷举,遂了她的愿让她去读书吧!”没想到大伯父却说:“教育孩子啊,千万不能惯着她。新式学堂里那些纨绔子弟,进校认真读书的能有几个?欢喜谈劳什子自由恋爱的倒不少。女学生进了新式学堂,没几个不被诱惑勾引坏的,与其送她去做那败坏门风的勾当,不如现在就把篱笆扎牢。她现在想不明白,将来一定会想明白的,这都是为她好。您老不用惯着她,随她拗几日,几日后便好了。”

至此,老祖母终于无话可说。第二天便找借口回了姜家堡,不愿再掺合这难分难解之事了。

当然,张家亲戚朋友中也有劝张廷举的,但是只要话题沾了女儿读书的边,他就会变得不耐烦起来,或者打断,或者扭头走开。看来,他这执拗的牛脾气,真的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大伯父所料,几天后萧红终于起来吃饭了。但是,小姑娘吃完饭就往床上一躺,要么仰天发呆要么静卧看书,就是不肯帮继母干任何家务活儿。一开始,继母对她还和颜悦色客客气气,可是日子久了,便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到最后,竟变得忿忿不平起来。本指着这小妮子能搭帮搭帮家务,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快。家里养头猪还长肉呢,养个大活人算什么?继母的脸色渐拉渐长,最终不可抑制地扭曲变型,直至发展到动辄摔盆砸碗、指桑骂槐起来。

一开始,萧红捂捂耳朵蒙蒙被子也就算过了,没想到继母实在咽不下心中的恶气,越骂越带劲,越骂越激烈,越骂越难听,越骂越让人忍无可忍。萧红被迫应战,有时便难免跳出闺房,和继母对吵起来。从此,家中永无宁日,母女俩常常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面彼此扭过头,同桌吃饭也从来不对眼。

一次,父亲见女儿竟敢同母亲争吵,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冲上去扇了她一个嘴巴子,跳起脚骂道:“你懒死啦,你个不要脸的!”萧红噗地吐出一嘴血沫,长期被压制的斗志完全被激发出来,第一次有了挑战父亲权威的勇气,冲着他直喊:“我只想读书,有什么不要脸呢?你不让自己的女儿读书,是你才不要脸吧?”

张廷举像匹恼羞成怒的大灰狼猛地一下回窜到小羔羊面前,再度挥掌欲拍。萧红却无所畏惧地逼视着他暴怒的眼神,毫不退避。父女俩就这样充满仇恨地对视着,父亲那一巴掌愣是没拍下来。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他不服输似的喊。

萧红不想和父亲再做无谓的争论,起身回了房,啪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张廷举望着那扇房门怔愣了许久,这孩子,还真有点像自己当年的倔脾气呢。他返身走到妻子身边,小声说:“你也是,懒就让她懒嘛,你越骂她她不是越懒?等她再过些时日想通了,自然就会帮你做家务活了。家不和,业不兴,你可给我记住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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