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煮酒书香澜梦简友广场

退一步海阔天空

2025-07-26  本文已影响0人  胡容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43期“阔”专题活动。

消毒水的气息如常弥漫在仁和医院的空气里,冷冽又熟悉。我和张珍珍同是来自乡村的女孩,曾如两株初生的小草,并肩扎根于这繁忙的急诊科。

毕业那年,我们一同踏入这五线小城最大的医院,在护士站狭小的空间里互相取暖,共用一个掉了漆的保温杯,杯中的热水氤氲着我们对未来的憧憬。那时,我们如同彼此的倒影,一样的热情,一样的勤勉,在输液、换药、抢救的间隙里,用年轻的热血浇灌着这方寸之地。

暗涌始于那面“优秀员工”的流动红旗。当它最终悬挂在张珍珍负责的病区上方时,空气里仿佛多了一根看不见的弦,悄然绷紧。

那日我整理医嘱单,指尖冰凉,她走过我身边时脚步格外轻盈,裙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这小小的涟漪,却在我心中掀起了无声的波澜。竞争,这无声的藤蔓,开始缠绕我们曾经无间的脚步。

裂痕真正撕开,是在张珍珍成为院长准儿媳之后。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震得整个急诊科嗡嗡作响。她周身悄然镀上一层无形的光晕,连护士长对她说话也添了温度。竞聘护士长的方案公示时,那职位仿佛早已提前为她量身裁就。

竞选那天,我清晰看到台下院长赞许的目光,那目光灼热,几乎烫伤了我的陈述。我站在台上,望着她镇定自若的演讲,台下掌声如潮水般涌向她,我的声音渐渐被淹没——像一只搁浅的船,徒劳地挣扎在无形的沙滩上。尘埃落定,她如愿戴上了那枚象征权力的护士长胸牌。我望着她胸前的徽章,那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也映照出我脚下陡然崎岖的路径。

她成了护士长,昔日并肩作战的温情荡然无存。科室里外出进修的珍贵名额,如同诱人的禁果,人人都知道,它注定是张珍珍囊中之物——直到命运之手骤然翻转。她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紧随其后的,是日复一日严重的妊娠剧吐。

那日我路过处置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干呕。推开门,只见她蜷缩在角落,脸色蜡黄如纸,额发被冷汗浸透,狼狈地贴在额角,昔日的光彩荡然无存。她虚弱地抬起眼,那眼神像受惊的小鹿,盛满了无助与脆弱的恳求。

我的心猛地一缩。我默然取过弯盘,倒上温水,又抽了几张干净的酒精棉片放在盘边,轻轻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没有言语,只有弯盘搁在台面上那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轻响。

她抬头望向我,眼底那层薄冰般尖锐的敌意,在瞬间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我俯身,轻轻替她拍背,动作生疏却尽量轻柔。那一瞬,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向我,里面汹涌着痛苦与猝不及防的脆弱,像一面猝然碎裂的镜子,映照出我们早已尘封的来路——两个从黄土地里倔强走出的女孩,曾共享一碗粗茶淡饭的温暖。

之后的日子,我默默为她顶下最繁重的夜班,在她吐得天昏地暗时递上一杯温热的糖盐水。

科室里那个进修名额的归属,在悄然间发生了逆转。院长亲自找我谈话,言语间透露出珍珍的主动推荐与身体状况的不允许。当最终名单公布,我的名字赫然其上时,抬头望向护士长办公室的玻璃窗,张珍珍正站在里面,隔着玻璃对我微微颔首,苍白的脸上努力牵起一个疲惫却真实的弧度,像风雨后艰难探头的花苞。那一刻,隔在我们之间那堵无形的高墙,在无声中轰然坍塌,碎成了脚下可供通行的瓦砾。

进修回来我兢兢业业的工作半年,年底我递交一纸辞呈,谢绝了院领导的极力挽留,放弃了很多人羡慕的事业编。

南行的列车载着我驶向未知的繁华。在南方那座呼吸都带着竞争节奏的大医院里,时间不再是缓慢流淌的溪水,而是轰鸣向前的激流。

我在密集如雨的夜班间隙里啃着厚厚的专业书籍,在模拟人身上反复练习最前沿的急救流程,咖啡的苦涩和油墨的气息成了深夜最忠实的伴侣。

灯光下,我咬着笔杆,与艰涩的管理学、经济学教材搏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是拓荒者犁开板结土地的声响。一步一个脚印,护理高级职称证书的硬壳封面映着灯光,紧接着,经济师的资格也落入囊中。

命运的回响出现在一次全院中层竞聘会上,我站在讲台中央,条分缕析地阐述着护理流程优化与成本管控的融合方案。台下审视的目光渐渐转为认可。最终,任命文件下达,我成为了人事部主任,继而,又站在了副院长的全新高度上,眺望着更辽阔的医疗疆域。

岁月流转,故乡的故人竟意外来访。张珍珍带着几位昔日同事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带着风尘与好奇。时光在她身上沉淀下几分从容的圆润,她身边跟着一个眉眼酷似她当年的小男孩,小名豆豆。我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这拥抱里,有隔世的暖意悄然回流,熨帖着岁月曾留下的沟壑。

我带着她们穿行在我所管理的现代化医院里。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倾泻而下,洒在宽敞明亮、宛如机场候机大厅般的门诊区域。

先进的智能药房系统高效运转,机器人沿着轨道无声滑行,精准配送药品;远程会诊中心的大屏幕上,清晰的影像正与千里之外的专家实时交流。“看这里,”我指着自助服务区前流畅操作着的患者,“预约挂号、缴费、查看报告,指尖轻触就能完成。”

张珍珍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导诊机器人流畅移动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身边儿子柔软的头发,孩子却突然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张珍珍熟练地轻拍他的背,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她抬起头,望着眼前高效运转、充满科技感的场景,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玉,这里…真好。” 那声叹息里,有惊奇,有向往,或许也有一丝被时代浪潮轻轻拍打的微澜。

午宴安排在医院顶层能俯瞰城市天际线的餐厅。窗外,是浩瀚的蔚蓝海湾,巨轮缓缓驶向水天相接的远方。我举起杯,目光扫过张珍珍和她怀中已安静睡去的豆豆,最终望向窗外那片无垠的深蓝。

“还记得当年争那个护士长吗?”我的声音平静地融入背景里舒缓的音乐,“那时觉得是堵翻不过的墙。” 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杯壁上摩挲了一下,仿佛还能触碰到当年那个旧保温杯粗糙的凹痕。“

有时退一步,看似让出了眼前的路,其实是命运在耳边低语,催促你踏上另一条更宽阔的征途。” 我顿了顿,看着张珍珍若有所思的眼睛,“人这一生,真正的开阔,不是眼前有无障碍,而是心里装着多大的天地,能看清多远的方向。”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在她眼中折射出细碎而复杂的光芒。

窗外,海天一色,辽阔无垠。这浩渺的蓝,既是对地理疆域的盛大注解,更是对人心所向、视野所及的无言颂歌——生命真正的疆域,原不在寸土的得失进退,而在于灵魂深处,能否拥有那片容纳百川、映照星河的辽阔海天。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