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根借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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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开学的时候，刘老根开始为几个孩子的学费发愁了。
八月底的湖南湘中山区，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天气异常炎热。刘老根为了凑齐几个孩子读高中，初中的学杂费，踏破亲戚家的门槛，想借点钱送孩子们去上学读书，不耽搁他们的学业。可是跑了一天，却是两手空空。
刘老根身材不高，个子瘦小，长年的田间劳作，把他的脸晒得黑黝黝的。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就像一个古稀老人，眉毛胡子都白了，这是操劳过度，过早衰老的表现。刘老根家有一个患病的妻子，四个孩子，全家的重担全部压在他瘦弱的肩膀上，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全都要他操心。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刘老根家有六口人，在生产队分了五亩多水稻田。分田到户后，刘老根比以往更忙更累更辛苦，春插双抢，犁田耙田，施肥放水，插田扮禾全要他操心。家里还有病妻需要照顾，刘老根经常是忙得两头冒烟，屁股不挨凳，一年辛苦下来，连孩子们的学杂费都凑不齐，这真让刘老根为难了。
秋天的傍晚，刘老根到厨房里烧火做饭，大女儿刘婷今年读高一，已经长得亭亭玉立，苗条秀丽，非常懂事孝顺。她坐在柴灶前替父亲烧柴火，见父亲在灶台边炒菜时心不在焉，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问道：“爸，你今天去亲戚家借钱，没有借到吗？”
“没借到，那些亲戚看我们家穷，不肯借钱给我们，过几天你们都要开学了，学费到现在还没有着落哪，唉！”刘老根回答刘婷，他有很多难言的苦水不好对女儿说，只好唉声叹气。
“爸，借不到钱，交不起学杂费，我们家养的那头猪可以出栏了不？不如先卖给屠户换点钱啊。”刘婷一边烧火一边对刘老根说。
“家里养的那头猪才八十多斤，已经喂了半年，现在卖给屠户换钱太可惜了。不卖，再喂半年，留着过年杀，你们也尝一点猪肉味。你们一年到底都是吃红薯拌饭，吃冬瓜南瓜，萝卜白菜。爸没本事，让你们吃不饱饭哪。”刘老根见刘婷提出卖了家里养的猪换学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那时候，农家养一头猪很不容易，年初买一头小猪崽回来，喂的是残羹剩饭，野菜烂叶，养到过年时才宰杀。小孩子年头盼到年尾，盼的就是过年那顿大鱼大肉，可以管饱吃够，大块朵颐。刘老根家里最穷，也会在过年时杀头年猪，让几个孩子吃餐饱肉，让他们过顿猪肉瘾。
当大女儿刘婷提出卖了养的猪换学杂费，刘老根就是砸锅卖铁，变卖家里的东西也不会答应。家里穷，缺油少盐，几个孩子在长身体，都有点营养不良，非常清瘦，做父亲的内心有愧哪。孩子们吃不饱饭，穿不了好衣服也就算了。现在连他们的学费也借不到，凑不齐，这真的愧做父亲了。
国家提出最穷也不能穷教育，最苦也不能苦孩子，教育是百年大计，这在那时候的农村已经家喻户晓。刘老根也知道家里就是最穷，也不能耽搁几个孩子上学。学杂费就是想办法也要凑齐，待开学的时候让孩子们带到学校去。
“爸，不卖家里养的猪。那哥，妹和我的学杂费怎么办？我们的学杂费加起来一共要两百多元，哥又读高三了，还要很多补课费，报考费，我们去哪里借呢？”刘婷见刘老根不同意卖猪换学费，又问道。
“等下我做了晚饭给你们吃后，再去村信用社王会计那里借点钱看看，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刘老根把铁锅里的冬瓜盛进大菜碗里，又往锅里放了一些大青椒爆炒后对刘婷说。
大青椒在铁锅里发出嗞嗞的声音，一股辛辣味弥漫在简陋的厨房里，呛得刘老根和刘婷两人眼泪水直流。铁锅里没放什么油，青辣椒在烧红的铁锅里冒着烟雾，辛辣味往铁锅外面散开去，怎么不呛人呢。
“爸，这爆辣椒太呛人了，你等下去王会计家，我陪你去借钱吧。”刘婷呛得直流眼泪，连忙从柴灶前站起来，对刘老根说。
“我去就行，等炒完这碗爆辣椒，你们先吃晚饭，我到王会计家去借学费。”刘老根忍着辛辣的味道，炒完青椒后就喊刘婷兄妹他们去吃饭。他则走出家门，去村信用社王会计家借学费去了。
2
刘老根在漆黑的山村小道上走着，高一脚，低一脚，有几次摔到路边的水田里，弄了一身的泥水。可他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尽快走到王会计家，看能不能借到学费。过几天学校就要开学了，孩子们等着他借学费去上学哪。
一路摸爬着，满身泥水的刘老根走到了王会计的家。王会计正在吃晚饭，他见刘老根来了忙问道：“老根，你吃晚饭了没有？”
“还没呢，王会计。”刘老根擦了擦身上的泥水，走进王会计家的堂屋回答道。
“没吃，那快过来喝杯米酒，我今天到山塘里摸了一些田螺，炒了一碗，可以当下酒菜吃。”王会计对刘老根说，都是一个村里的村民，低头不见抬头见，王会计和刘老根还是很熟悉的。
湘中农村里的人待人热情，非常好客，乡里乡亲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呷饭了吗？”另外，乡里人串门不论熟不熟，进屋后主人喊客人坐，然后泡茶倒酒给客人喝，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热情好客。刘老根进了王会计家的堂屋，王会计先不问他做啥，而是第一时间喊他喝米酒。
“王会计，米酒就不喝了，我来找你是有事的。”刘老根为儿女们的学费发愁，那还有心思到王会计家喝酒呢，他开门见山地对王会计说道。
“什么事？老根。”王会计放下酒杯问刘老根。
“找你借点钱，替我那几个孩子交学费，可以帮点忙不？”刘老根对王会计说。
“又要借钱啊？老根，你去年给你老婆治病借的五百元钱，你到现在没还哪，怎么又开口借钱了呢？”王会计疑惑地问刘老根，对他来借钱似乎有点奇怪。虽然是乡里乡亲，但对刘老根的家庭情况，王会计多少还是很了解的。
“王会计，我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老婆患病多年需要用钱不说，农业生产资料也要用钱，靠喂猪作田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用，哪里还有余钱来还信用社的借款啊。”刘老根向王会计倾吐满肚子的苦水。
“老根，你家的情况确实特殊，可你不能借钱不还哪。信用社也是有规定的，对借钱赖账不还的人，是不会再借的。你还是先凑钱把去年的借款还了再借吧。”王会计对刘老根摆摆手说。
“王会计，我现在连孩子们的学费都凑不齐，哪里还能凑钱还去年的借款啊。我求你高抬贵手，再借给我两百元去给孩子们交学费吧。”刘老根见王会计不肯借钱，带着哀求的声音求道。
“不行哩，老根，你不还清老帐，我没办法再借钱给你，你孩子读书的学费，你回去另想办法吧。”王会计摆出爱莫能助，不肯借钱给刘老根。
“王会计，我今天来借钱，是给孩子们做学费的，你知道我儿子今年读高三，快要参加高考了，这节骨眼上我不能让他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失去考大学的机会啊。”刘老根几乎带着哭腔求王会计。
“老根，你可以去向你的亲戚借借啊！他们看到你家的特殊情况，不可能不借钱给你呗。”王会计给刘老根支招道。
“我今天去亲戚家借了，他们都不肯借钱给我，怕我家穷还不起啊，我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才来找你的啊。”刘老根说道。
“老根，你亲戚都不帮你，我更加爱莫能助，你还是另想办法去借学费吧。”王会计还是坚持不答应借钱给刘老根。
“唉，王会计，连你都不肯借钱给我，看来我那几个孩子只能辍学回家了啊。唉，我那几个可怜的孩子，爸没用啊。”刘老根见苦苦哀求也没用，不由得唉声叹气地离开了王会计的家。
“老根，你慢点走，我老婆说你家实在造孽。孩子们不能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她从自已的私房钱里拿出两百元借给你去交学费。”刘老根刚迈出王会计家的堂屋，王会计就立即跟出来喊道。
“王会计，你答应借钱给我了啊？”刘老根返转身来问王会计。
“村信用社是不能借款给你，这两百元钱是我老婆多年积攒下来的私房钱，今天拿出来借给你给孩子们交学费。”王会计将一叠十元，五元的人民币递给刘老根说。
“谢谢。王会计，你和你老婆这是雪中送炭，雨中送伞啊！我替我那几个孩子谢谢你们。”刘老根从王会计手里接过那叠人民币激动地说，那神情只差下跪叩谢了。
“老根，谢我们干啥？都是乡里乡亲，谁家没有急难求人的时候，你也是为孩子们的学费才来找我借钱的，快点拿回去给孩子们吧，免得他们担心。”王会计拍了拍刘老根的肩膀道。
“嗯，是的，我那几孩子为了学费个个愁眉苦脸啊。我大女儿还说要把家里养的猪卖了换学费啊。王会计，你这是帮了孩子们的大忙，让他们有书读啊！”刘老根噙着泪水对王会计说。
“老根，你家里那头猪就不用卖了，喂到过年时杀吧，让你家那几个孩子过年吃顿饱肉。我老婆借你的钱，你不用急着还哪，让孩子们读好书，考上大学后才还吧。”王会计对刘老根说道。
“王会计，太感谢你们夫妇了，孩子们将来有出息，我一定让他们加倍偿还啊！”刘老根对王会计千恩万谢后，拿着钱回家去了。
3
刘老根回到家时，刘婷还没有睡，正在一盏煤油灯下剁猪草，那时候农家养猪，喂的都是熟食。就是把那些野菜烂叶剁碎，放到大铁锅里用柴火煮熟，放点米糠拌着喂给猪吃。
以前农村里长大的孩子，都去田野里扯过猪草，割过野菜，煮过猪潲，喂过猪的。刘老根的大女儿刘婷自然也不例外，她每天的任务就是打猪草，剁猪草，然后到厨房里煮猪潲，每天也挺忙的。
刘老根刚进屋，刘婷便放下剁猪草的菜刀问：“爸，你去王会计家借到钱了没有？”
“借到了。”刘老根满脸喜色地对刘婷说。对他来说，能借来学费比什么都重要，几个孩子不用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回家了。
“借了多少，哥说他们学校过两天就要交学费，提前开学哦。”刘婷对刘老根说。
“村信用社不肯借钱，王会计老婆私人借了两百元给我，交你们的学费应该够了吧？”刘老根问刘婷。
“哥要交一百五十多元，大妹读初中要交三十多元，满妹读小学要交十多元，二百元差不多了。”刘婷算了一下她哥和两个妹妹的学杂费，差不多就要两百元，她自己读高一还要五十多元就没算进去了。
“你要交多少学费？”刘老根听了刘婷的话问。
“我读高一，要交五十多元。”刘婷回答刘老根。
“我已经借了两百元，再也没地方能借到学费了。唉，婷妹子，你恐怕只能辍学了哪。”刘老根无奈地对刘婷说。
“爸，家里条件困难，哥今年又要参加高考，两个妹妹还小，不可能让她们辍学。这样吧，我休学一年去长沙舅舅的饭店打工，赚钱送哥哥读完高中参加高考后，我明年再继续读吧。”刘婷很懂事地对刘老根说。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她继续读高中，只能让给哥哥和妹妹去读书了。
“婷妹子，这对你不公平哪，爸是真的没用，没法送你读完高中哪。”刘老根自责地对刘婷说。
“爸，我只是休学一年，待我到舅舅的饭店里赚些学费，明年我还要继续去读高中哦。”刘婷说道。
“好，婷妹子，爸答应你。”刘老根显得有点无奈地对刘婷说。
几天后，刘婷的哥哥和妹妹拿着刘老根借来的学费，高高兴兴地去学校报到上学去了。刘婷默默地将高一的通知书收起来，拿出几件换诜衣服，到镇上汽车站搭上去长沙的客车，离开家乡打工去了。
刘老根望着刘婷离去的背影，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后悔没向王会计多借五十元钱，让刘婷能交上学费，背起书包去上学读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