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
暑夏,群租房经过一天的烘烤,黄昏后,也依然有不同程度的烤焦味,我的租友门也都像刚出炉的面包,散发着烫人的热气。
住在向阳房的我,通常下班回家一开门,必有一股热浪热情迎接,令人窒息。有时,我开了锁并不着急进去,而是站在正对着窗的门口等风也等闲晃的团子——3号租友收养的猫。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团子毫不费力就过上小康生活。这源于它好命遇上有自己胜过爱猫的主人——3号租友,她煞费苦心,硬是在自己巴掌大的出租房里,购置了小高层豪华猫楼,集睡觉、运动、观光于一体,可谓是贫民窟里建造的皇家宫殿。至于伙食,团子的富态相已说明一切。有段时间不好好进食极度变瘦,主人特地带它就医,医生开了打虫药,这让我一度产生了下辈子做猫的夙愿,按理说,轻松过上小康生活的团子应该是一只幸福的猫。但确认过眼神,它是一只缺乏安全感的猫,敏感、多疑、又怕孤独。经了解,才知团子的前半生也是凄怆坎坷,受尽了猫世间的罪,以至于性格古怪。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团子是被收养的,听说咬人不听话,就被送给了现在的主人——我的租友,我也就有幸遇到了新伙伴。团子在上一家人的生活遭遇无从得知,据3号租友判断是没少棍棒的威胁,这在它一看人伸胳膊拿东西,就毛着腰伸四处躲藏的动态里得到了印证。加之刚被现在的主人领养来时也是无法招架,便备了一根差不多半人长的杆子,用以教训不服从安排的团子。棍棒淫威下生活的团子,自然练就了一点黑猫警长的敏感。见人伸胳膊、拿棍子,它就躲。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躲的团子少挨打。有时觉得团子很不幸,远不如那些自力更生辛苦但自由自在的流浪猫潇洒,没朋友,也没机会会见它的同类,悠闲到无聊。
有时,我恰巧和3号妹子聊天,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团子眼睛睁的出奇的大,像要把这扇门望眼欲穿似的,就像我小时候盯着小窗户好奇山的那边是否有海。团子不会说话,如果会,我猜它一定会说希望长一双翅膀,飞出这牢笼。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有时主人要上班,一关一天是团子生活的常态,我下班回家开门,它听到动静,“喵喵”嚎叫个不停,似乎是求救的信号。但也没有办法。即便主人回来也出进关门,急的团子还是喵喵叫个不停,我实在听不惯,也和3号混熟了,就建议妹子别金屋藏猫了,急的它怪可怜的,就让它在咱们这里面跑。租友们也不会伤害它的,谁会跟一只猫过不去呢?顶多就是碰了不该碰的,吓吓它。
团子终获一线自由。我也有幸成为了它的第一个“朋友”。绝对算——它来我家是最勤的。
团子对陌生的人家陌生的东西充满好奇,呼哧一下子窜到我家灶台上——也就是放着简单灶具的小桌子,管你锅碗瓢盆干不干净,反正它不嫌弃也不管你嫌不嫌弃它,又看又闻,你一凑近,迅速躲进床底下,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显然它把自己当成了老鼠,这多少让我产生了一丝同情和担忧——它的生存技能的丧失,或许一只被当成了宠物的猫是不需要生存技能的。从被棍棒威胁到被宠溺到没了自由,团子是否有过逃离依赖人的生活的念头,无论收养它的主人还是我这个旁观者,都无从得知,它没有选择,人各有命,猫也是,想到这点,我下辈子又不想做猫了。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团子最大的美好恐是租友们都回来,大门一齐敞开,它能在大家嬉笑怒骂,涮锅洗完,叮铃哐啷的吵闹声中,自由串门,我发现它最喜欢巡着饭菜的香味串门子,尤其喜欢去1号房——一对河南夫妇。我也有幸,借找团子之便,一睹了河南夫妇变着花样的厨艺,看她们不失认真的态度,把下班后的时光煮进一粥一蔬里,这烟火气息的生活,能让居无定所的打工族有找到家的感觉,不憋屈,不无聊,不慌张,人是,猫也是。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初次被解放的团子,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鼻孔里都是惊讶。我们合总共5户租友呢,比起主人的巴掌之地,绝对算是见世面了。何况她家主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干净整洁,吃饭从来叫外卖,偶然做顿饭,不是借一撮盐,就是要一朵蒜,典型的“柜子里永远缺一件裙子,厨房里永远少一包酱料”的租友。
刚获自由的团子,进人房门时,察言观色。人一看它,它呆半天,你要一抬胳膊,以为别人虐它,毛着腰身躲进床底。相处不久之后,胆子大了,跳上我的床铺,鼻尖嗅我的QQ熊,凑近电脑看我敲字,问它看出来是在写它吗,只歪着脑袋,一脸懵逼。知识的海洋里,团子果真是一只“菜鸟”,这倒让我开心,也“放心”了不少——我可以任意八卦它,而它对我的秘密守口如瓶——一个真正懂得倾听的朋友。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见我也爱猫。3号妹子说吧团子送我吧,她再买一只小的。我从小爱猫,爱它的呆萌。脑海里也没有“宠物”这个概念。但是农村的猫好养,不用怕它丢,不用怕它饿死到外面,也不用过多担心它走丢。人与猫的相处是一种自然舒适的状态,而城里不一样,那些在乡下极有归属感方向感的猫啊狗啊,在城里就会有各种不幸的遭遇,极易迷失了方向,所以需要主人紧紧看守才行。这样的相处太累,我也就没了养一只猫的念头。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3号租友说养只活物就不孤了。其实说“孤”的妹子有男朋友的。她说男友不如一只猫成熟,我笑。妹子送我团子,我不要,说不想心有挂念。说这话的时候,团子又进我房间里溜达。它先于主人混熟了租友圈。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我挺有好感、它来去无踪,自由穿梭于我房间的地板、床上、地板上,初来乍到,还充满好奇,会对着我的花盆嗅一嗅,对着一只拖把闻闻,时间久了,就是进来转一圈就走。它对人既戒备,又依赖。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我自诩养猫专业户。跟团子主人吹嘘,给我点时间,它就反客为主了。实际上我从小爱猫,小时候家里的猫咪特爱粘我。这源于我的超级按摩神功,团子就是在我的摩力神掌下服服帖帖,一动不动。但是,这需要哄,等下次叫它,一身胳膊,还是毛着腰身逃跑,习惯性以为别人打它,不由得让我对它的生活经历产生了同情。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看来生活经历不光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也同样影响一只猫的性格。对这样一只敏感的猫,想让它信赖你,唯有长久的温柔以待。从这点来讲,它是一只幸运的猫。
总是怕被虐的团子,我也就不在追它了,我干我的活,它浪它的门子。酷暑难耐,它喜欢在冰凉凉的地板上打滚,喜欢看我有节奏敲打键盘的手指,喜欢跳上窗台盯着几只鸟发呆,喜欢蹲守在门口张望——我从不理会它呆萌的身体里是否藏着一颗游走不定的心。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夏季,是一个最没有秘密可言的季节,5户租友在这个燠热的季节里,不约而同一回家就敞开了门和窗。人心是不是从敞开房门的那一刻打开的,友情是不是从她为你下厨的那一道菜开始,人与动物的关系是不是在一次一次接触中变得和谐的,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敞开的房门为我们的交流提供了极大的方便。看到1号房的一桌饭,说一句:又做好吃的啦?
“嗯,来尝点”——1号房回答。
“不啦,你们吃”。
1号房是一对河南小情侣,女的是个漂亮爱干净的河南妹子,见她时不是在洗刷,就是和男友在做饭,像个过日子的。我们都爱夸河南夫妇的厨艺,但谁也没尝过,仅凭那一抹饭香味和那一丝不苟做饭的态度判断,一定好吃。终于有天早晨,发现大家都没上班,1号房的河南妹子提议聚餐——买菜煮火锅。3、4、5号房同时应约,唯我这个不擅长凑热闹的2号缺席了。但并不影响我们相处。实际上1号妹子和3号妹子跟我相处最好,这源于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主动收拾公共区域卫生,当然其他两户在我们极度耐心的提醒下,也算配合,总体而言,一群来自不同地方,臭味不同的人在磕磕碰碰中,经过磨合,相互理解中维护着一个还算和谐的局面。
似乎群租人之间是不习惯问对方姓名的,都以几号房互称的。
团子家是3号,也是“家口最大”的一户,不是说房子大,是成员多,2只仓鼠、一只猫和一个男朋友。我们合租有一年了,至今不知她那个不如一只猫成熟的男友长啥样,永远都是一个擦身而过的瘦高身影,至于那只仓鼠,为了不折磨团子,也送人了。我是2号,独来独往的2号。4号是一个时常弹吉他的妹子,我没有听过一首完整的曲子,估计是新手。5号住一胖一瘦2个妹子,胖妹笑声爽朗,就是她进洗手间,总是会“遭遇”便秘的折磨,一个洗手间上的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往往会等死一批,催促声敲门声此起彼伏。她永远都是笑呵呵地打开洗手间的门,顺便抛一句“不好意思了”。
一群租友的距离就在这敞开房门的夏季拉近了。就连我这个最孤僻的租友,也在敞开门的夏季,迎来了几个租友的光顾。偶尔拉拉家常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永远的风平浪静,总有人要离开,也总有矛盾会出现。一顿友情的聚餐,几次闲话家常的相处,并不会让一切变得更好。
就在某个燠热的上午,1号说要搬走。那天我去了她们的房间,坐在沙发上聊去处,中介开始说这房子房东要收回,我们都在找房子,后来又说谈妥能续租了,1号已经找好了房。是1室1厅。年租比这稍微高点,但不用合租,也不用在为谁没有打扫卫生而恼火,省心。那是我第一次进1号租友的房间,也是最后一次,这中间我们相安无事相处了整整1年。她是提前半个月搬走的,一点一点,像蚂蚁搬家,我在某个下班的晚上碰到1号房妹子的男友,背着一包东西,我要帮忙,他说不用,我就帮着开了大门,送到门口。又在某个上午碰到妹子拎一包东西,她说搬家太麻烦了,啥时候能有自己的房子。我说是。平时感觉家徒四壁,一搬家就感觉应有尽有,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罢了,说了声“再见,好好努力挣房子啊”,她笑着离去。
1号房没退。门上了锁。很多次下班,我还是习惯性期待会有一缕饭香飘过整个走廊,但再也不会。团子在幽暗的走廊行走,也会到1号房门口嗅嗅,试图进入,但回应它的是冰冷的房门。它少了一个去处,或许还会有新的伙伴搬来,什么样的伙伴,房门会不会敞开,谁也不知道。时间会带走一些东西,也会带来一些东西,多变的生活里,我们都要学会适应变化,团子也是。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又在某个燥热的黄昏,团子少了一个去处——4号房。源于一场战争。事情起因很简单。
多次提醒未果,怒上心头的3号租友的一句“日她妈,不打扫卫生就滚出去”,彻底激怒了4号租友。
"别当我不说话,就好欺负"4号租友带着骂声冲进3号房间。
一场血雨腥风,女孩子之间的战争,毫无防备地瞬间爆发。猫杆子打折了,头发扯散了,房门抵坏了,脸上也留下了一指红印,这是我成年后经历的第一次别人的拉架。那天就我们3个女孩子。
租户之间的关系是那么脆弱。没有因为团子的走动而变得牢固,也没有那一场聚餐而变得亲密。就在这个燠热的夏季,没有秘密可言的夏季,仅一架,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晴天还是阴天,4号总是房门紧闭,无聊的团子会去门缝里嗅,有时会半敞开,惊喜的团子对着搬开的房门探头探脑,被主人一声呵斥,端"受过重伤"的长杆,吓得缩回来。长了记性的团子保持了可远观而不可靠近焉的态度。我们之间,进出也变得小心翼翼了,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墙挡在眼前。一个特别的热的周天,4号房门终于敞开,但是大家进出总显尴尬,房门易开,心门难开,心中有了楚河分界,对于在有力量的双脚也是难以逾越的鸿沟。这不止在租友间、或许在亲人、朋友、恋人中都是如此。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这一架,有效刺激了其他租友。毕竟都有女生居住。那一桶堆积如山的垃圾被清理了出去。自觉程度明显提高。
大家的房子是同一天到期。一个雨天的下午,也是我们房子到期的最后一天。5号租友穿着黑白色的碎花裙子,带着从卫生间刚出来的“呵呵的”歉意笑声,摇晃在我门口抛来一句:最后一晚了,明天搬走。我们只是习惯性打招呼,从未进过彼此的房间,也未有过任何深入点的聊天,她进卫生间不开门,是我们进行过的最长时间的“交流”。
“是的”,她说,“去烟台,我表姐在哪,一直想去外地,终于要走了”。
她说终于可以去外地时,我顿时觉得和她还有话要聊,一看时间快。便说“回聊,要迟到了”。
那场战争之后,群租房的租友间少了交流,少了客气的问候。时间会抚平旧伤,也会生产出新的问题,关于人与人的、人与动物、甚至是人与不断变幻着的环境之间的,或许我会想起这段时光,怀念起某个租友,在这繁华的小城市,最不缺可交流的人,但很多时候,无法倾诉。团子来我家更勤了。熟悉的租友先后搬走了,新来的伙伴还不习惯把门敞开,只有我的房门为团子敞开,它依旧会做守护秘密的那个倾听者。我也乐意将无处诉说的心事说给一只猫听,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适应就是成长。说完,回头看团子表情,靠,又是一脸懵逼。
生活在群组房里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