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缘
她并不擅长做豆腐,只是没钱或者答应别人帮忙的时候,才会囤柴火,烧开锅,用伸不直的右胳膊颤颤巍巍在锅炉边舀冒开的豆浆,看着一堆柴火在锅下啪啪啪作响。
我记得15年春节回家,老爸和她刚好失业,但他们怕刺痛我的自尊心,她也没在我面前谈及家里的拮据和窘迫。每次她对我说的都是,安心读书就是了!这是你作为孩子的任务。所以每次颓废叛逆不想念书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
有人说,从农村出来念书的孩子,很容易随波逐流。想选择又不敢选择,想做自己又不得不求得安稳的工作,安抚父母的辛苦。于是只有考研,考博,争取留校,为自己拼搏一把。朋友说自己并不想考研,这些年在学校呆到麻木呆滞,怎么做自己都不够痛快!看到父母踽踽独行,佝偻着腰,带着一身病痛给你赚生活费,心里更多想到的是如何赚钱 ,如何摆脱贫穷。我也是,犹豫着,彷徨着,在大家都在走的路上,不安迷茫着。作为一个,踩在父母肩上看风景的人,只能带着自己的理想和他们的心愿继续前进。
妈不适合做豆腐,她做的豆腐又酸又矮小,而且价格往往比较便宜,买豆腐的人,只认熟人的脸,再加上她放不开,不会叫卖,所以只能等大家的豆腐都卖光了,她才能结束无人问津的光景,开张。
每次卖完,她都会记得给我买白色的发糕,还有摊上的凉粉,不然就是把我哄回家,给我做好吃的。小时候不懂事儿,总嫌太阳太晒,她就把我放在红色的大雨伞下,自己一个人守着豆腐摊,当我按捺不住想要到处跑的时候,她只会服软,哄我,买完后会给我买好吃的。当我看到别的小孩儿在吃炸土豆和臭豆腐的时候,忍不住咽口水,她也会给我买一碗,而自己则从早上一直空腹饿着回家。
我记得《稀缺》一书曾经说过,越是缺少的东西,越是暗暗较劲。多年来,对于金钱的渴求,对于自身的不完美,就像毒瘤一样长在心里。原生家庭,或肥沃或贫瘠,都是最基础的土壤,发芽,抽条,都在这块土壤上,只是你,或长成扎实的树,亦或是根末浅浅的草。
我的老爸,一直靠下井挖煤养活一家人,他经历过粉尘吸入肺里,也在无法呼吸的井下,摸黑前进,被塌方的石块砸中过手指。他每天最开心的事儿,就是喝着灼烧喉咙的烧酒,和来家的客人围着一桌子的菜,深聊到深夜,并且常常对人吹嘘,自己能吃下一斤四两的面条。
我的家,很穷。妈妈说,没钱的时候,只能到处躲着,因为计划生育的人,会砸房子,将身上多余的钱财,抢劫一空。妈妈怀胎七月,被抓去剖腹产,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发烧到痉挛,闭着眼睛离开。
15年春节的时候,外面天寒地冻,路面上都是湿滑的冰,恰巧在过年的时候,工价开到五百块钱一天,但老爸还是愿意爬五米高的电线杆子牵搭电线,在冰天雪地里颤抖着双手把生活的这份重量拿起。他喜欢拿着钱,在我面前吹嘘炫耀,瞧,这是你爸的劳动成果。
就像老妈,明明豆腐做不好,还是愿意在鸡打鸣,天不亮的时候起个大早,升火添柴,戴着沾满黑灰色火苗的帽子,像陀螺一样在大火边,忙碌不停。传统的豆腐,要经过煮浆,纱布过滤,再用一定比例的石膏粉点开。每次我都熬红双眼,打着哈欠,却帮不上忙。
我帮不上忙,书也念不好,只能废柴式的依赖他们。因为每次守着烧开的锅炉,我都会被满屋乱窜的火星苗子,追得到处逃。也会因为受不了木柴的熏烟,被呛得眼泪哗哗流下。老妈从来不化妆,因为她的时间和精力都悉数献给了她爱的这个家。围上围裙,她是我们的厨娘,穿上干农活的粗糙衣服,她是我们平稳安定的撑船人,撑着家的这条小船,越行越远!
今天天寒地冻,霜花在夜空中一阵乱飞。我又是瞌睡连天地守着啪啪响的大锅,而她一下搅浆,一下添水。一直以来,我习惯靠着她的膝盖睡觉,可凑近一闻,她身上都是豆腐渣的味道。这个味道,伴随我很久,当我孤身一人,在外面求学的时候,我总喜欢跑到学校的植物园里去比较槐花和豆腐渣的味道,一个营造了香甜,一个创造了耐人寻味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