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玫瑰 | 第六章 入梦 <3>

6.5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夏天发展得太快，转眼间山里的新绿换上了墨绿。我们每天下村里向菜农收购蔬菜，再拿到镇上的市场卖掉。一有时间我就钻到图书馆看书，沉浸在故事情节里至少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一口气读完了《边城》，我望着天花板上那几根丝线发呆，突然又一个尘封的回忆被唤醒了。一个月前疲于奔命的我被梦中的蓝鹿召唤来到这里，我一直以为蓝鹿就是外婆的化身，但我错了，她不是那只鹿……

鹿消失后，我一个人走在梦里。我注意到周围开始变化，充满各种好看的颜色，周围慢慢地变成了曾经的大学校园。我徘徊在宿舍楼下，似乎在等什么人，我知道我在等谁。我听到呼唤，而我装作没听见，外婆走近了，我看到她的脸，她年轻时的样子，脸上挂着最甜美的微笑。她给我一瓶像是沐浴露的东西，透明的瓶子里装着淡绿色的液体。她指着瓶身说明书上 的一个词语问我是什么意思。这个词是“细胞壁”。梦跳跃到我们一起走一段下坡路，我把瓶子还给她，不知怎么她拒绝了意思是让我留着。她的微笑依然灿烂，我抬头问她为什么要给我？才发现她身高很长，几乎高我两个头。她说：“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

外婆突然不见了，变成我一个人走在宿舍楼下那片湖水之上，水面里映着天上卷曲的白云，还有我自己的倒影，这时我才发现我就是那只鹿，一只水晶般剔透的蓝鹿。岸上有人开始向我砸石头，我奔跑起来，身上掀起一片片的雪花般的鳞片，但我不能停下来，即使我会归为风雪。最后，人群终于被我甩掉，我没有化为风雪，只是失去了美丽的外衣，变成了一只普通的鹿。我愤怒极了，脚踢在湖面上，它像镜子一般破碎了，我掉进了黑色的深渊。但我发现我还能在夜里发光，光源正是我胸口的心脏，像十五年前生病时看到的那颗圆圆的卵石，将周围的世界变成一片灰色的海洋。迷雾的远处，我看到了远处灯塔熟悉的轮廓，鲸鱼从海浪里腾空而出，一滴滴的快乐给沉寂已久的海与天空染上深蓝色的爱。太阳与月亮的光芒将迷雾蒸发，我向那座灯塔跑去，在渐渐灿烂的阳光下它恢复了往日的洁白。我华丽的外衣重新生长出来，身后挥洒出五彩的光芒。一切又恢复到了三年前的样子，这才是我的世界啊！

那是我潜意识里一直想做的梦，我往往忽略了生活中太多的困扰，没有时间停下来想一想自己是什么？到底想要什么？或许我一直错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心对自己还隐藏了多少片段，或者它遮住、篡改真相不想让我看到答案。或许根本没有答案或真相，一味地追求真相只会让我越陷越深。

6.6

我想到了外婆最精彩的那个故事，关于那朵蓝色玫瑰。那个年代卖花的不多，更别说是稀有的蓝色玫瑰了。我爬上宾馆的屋顶继续思考，乌黑的夜空点缀着无数的繁星，深夜显现的那条紫色银河如同一笔黑色画布上氲开的淡墨。外婆，你的玫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正当我入神的时候，听到李诚的声音。他开始给我讲述他刚刚做的梦。那个梦似曾相识，只是演员不同，我什么时候做过那个相似的梦？远处传来长长的汽笛声，又一艘轮船离开了码头，击碎月亮在海面细长的倒影，那些靠在岸边的大小渔船轻轻地随着一波波的海浪摇摆。细密的波浪声翻起我内心的波澜，回想起中学时候在海边写生，当金色的太阳露出海平线时，除了零散的渔船斜长的影子，四处尽被光明笼罩，那种震撼的美丽是无法用画笔来形容的，这神圣纯洁的美丽让每个人心神舒坦，又顿生崇敬之意。

日出了，我们一起静静欣赏着，就像曾经我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子，时间慢慢推移着，渐渐变得失去了它的概念，好似时间未曾推着我们向前，一分一秒从身边经过，我还在不更事的年纪。一个梦的长度在现实世界里如果是一分钟，我睁开眼也只是看到那太阳升得更高了；那么一个梦中梦的长度就像一个月那么长，我睁开眼的时候还坐在回家的火车上；一个梦中梦中梦就像十年那么长，我睁开眼的时候外婆还坐在旁边滔滔不绝。为了什么，需要我们去成长呢？亲眼所见的毫无隐藏的广阔天地，难道还不够真实、还需要被了解更多吗？心里被填满着，这一刻，我只想找到我的灵魂。

一阵冲动袭来，“我要去医院，”我脱口而出：“不要拦我，除非我能回到从前。”他拽住我的手，脸上满是恐惧：“知道那些对你有什么用？”“我不……”我被他打断，他第一次这么愤怒：“你还不知道别人为你付出了多少吗？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恨你，没有人想过要和你作对，为什么你还自以为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心被害妄想呢？难道你想一辈子只知道被爱，却不懂得怎么爱别人吗？你看不到我们的努力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别人呢？”他一把甩开我，指甲在我右手手臂留下一道似曾相识的血印。我知道他是无心的，可此刻我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感觉不到疼。我迷茫地望着天上的太阳，它的阳光伤害不了我。我说：“我总觉得真正的世界与我隔着一层灰色的雾，我怕那层灰色钻进我的心里。”他颓然坐下，用近乎乞求的声气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再决定好不？”

我跟着他一起去了我曾经的家，我不感觉难堪，或是想逃避谁，因为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对这些事都无所谓了。

那棵红豆树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高，树皮皲裂，可能只剩一具空壳，但它仍顽强存活着，稀疏的落叶间还有很多已经干枯等待被风吹落的豆荚。院子的大门是锁着的，往里望去，地上铺满了落叶，池塘里的水已经干枯，屋檐下干瘪的苞谷棒子像一具具干枯的尸体，一楼的大门上贴着封条，俨然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我记起来了……

正好是柳泉帮我解开诅咒的那天，亲外婆打电话给我，说家里的人在一起交通事故里遇难了。我不知道该安慰亲外婆还是安慰我自己，我早就在他们眼里如隐形般的存在了。我得感谢他们，在我心里装了些东西。那个月底，亲外婆也去世了，我不再打算回家，毕竟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毕竟，不同于常人的人总会离常人远一些吧。那时我开始相信诅咒还是破不了，像一串串锁链，自己挣脱了便会甩到别人那里。毕竟，可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我感觉到李诚热切的目光，他想让我绝望，好让我在灰烬里涅槃。我虽然盛装着接触过的恩怨情仇和苦痛折磨，但我不会带着它们走向死亡，就算是我烧死了自己，那些人间真正的感情不能死，也不应该死。我不是凤凰。

“这是真的吗？”我得感谢他又一次丰满了我。他眼里居然还闪烁着最后的希望，带我往房子的侧面走。我们绕到了家里的后院，这里往上走就是山坡，现在已经长满了各种植物。我驻足回头往后院望了最后一眼，期望什么会发生，同时心里期待什么都不要发生。现在那建筑已经失去了生命，或者说是为我而存在的意义。李诚已经在山坡顶上等着我了，他的脚受过伤，怎么能爬那么快？海风将他松垮而单薄的衬衫吹得鼓起来，他微笑着，容貌美丽得好不真实，那是最好的他。

他站在一座坟墓前，或者说那是一块石板。看着上面刻着“枚瑰之墓”四个字，我想起了她说的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