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太平广记选》之进士崔生

进士崔生，自关东赴举，早行潼关外十余里。夜方五鼓，路无人行，惟一仆一担一驴而已。忽遇列炬呵殿，旗帜戈甲，二百许人，若方镇者。生映树自匿。既过，行不三二里，前之导从复回，乃徐行随之。有健步押茶器，行甚迟，生因问为谁，曰：“岳神迎天官崔侍御也。秀才方应举，何不一谒，以卜身世？”生谢以无由自达，健步许侦之。既及庙门，天犹未曙。健步约生伺之于门侧，入良久出曰：“白侍御矣。”遽引相见，甚喜。逡巡岳神至，立语，便邀崔侍御入庙中，陈设帐幄、筵席，鼓乐极盛。顷之，张乐饮酒，崔临赴宴，约敕侍者，祇待于生，供以汤茶所须，情旨敦厚。

饮且移时，生倦，徐行周览，不觉出门，忽见其表丈人，握手话旧，颜色憔悴，衣服褴褛。生曰：“丈人久辞人间，何得至此？”答曰：“仆离人世十五年矣，未有所诣。近做敷水桥神，倦于迎送，而窘于衣食，穷困之状，迨不可济。知侄与天官侍御相善，又宗姓之分，必可相荐，故来投诚，若得南山觜神祇，即粗免饥穷，此后迁转，得居天秩矣。”生辞以乍相识，不知果可相荐否，然试为道之。侍御寻亦罢宴而归，谓曰：“后年方及第，今年不就试亦可。余少顷公事亦毕，即当归去。程期甚迫，不可久留。”生因以表丈人所求告之。侍御曰：“觜神似人间选补，极是清资，敷水桥神卑杂，岂可便得？然试为言之，岳神必不相阻。”即复诣岳神迎奉。

生潜近伺之，历闻所耗，岳神所许之，即命出牒补署，俄尔受牒入谢，迎官将吏一二百人，侍从甚整。生因出贺。觜神泣曰：“非吾侄之力，不可得此位也。后一转，便入天司矣。今年渭水泛溢，侄庄当飘坏，一道所损三五百家，已令为侄护之。五六月必免此祸。更有五百缣相酬。”须臾，觜神驱殿而去。侍御亦发，岳神出送。生独在庙中，欻如梦觉。出访仆使，只在店中，一无所睹。于是不复入关，回止别墅。其夏，渭水泛溢，漂损甚多，惟崔生庄独矣。庄前泊一空船，水涸之后，船有绢五百匹。明年果擢第矣。

进士崔生，从关东入秦赴科考，清早在潼关外十来里处出发，时才刚五更而已，路上也没有行人，只有崔生主仆二人，带着一担行李，外加一头驴而已。忽然遇到有侍卫衙役举着火炬，排成队列，吆喝着清道，旗帜鲜明，戈甲锃亮，全队大概有两百余人，似乎是某个节度使出巡。崔生躲在树后，等队列过去后才继续上路，走了不过两三里地，前面仪仗队里引路的先导又回来了，崔生就慢慢地跟着他们走。

行列中有押运茶具的壮丁，走得很慢。崔生就问他们在做什么，回答说：“是华山神迎接天官崔侍御。你正好要去科考，为何不去拜见崔天官，提前了解下你的仕途前程？”崔生辞以没有门路得见天官，壮丁就答应替他去探下天官意思。

等到华山神庙时，天还没亮。壮丁叫崔生在庙门旁等待，自己进去，很久后才出来，说：“已经告诉给崔天官了。”马上就带着崔生去拜见崔侍御，崔生非常高兴。不久华山神来了，几人站着说了几句话，便邀请天官进入庙中，铺上席褥围幕，摆开筵席，侍宴的乐队规模极大。不久，乐声大作，酒席开张。崔侍御在赴宴前，特地交待侍从，要好生招待崔生，他要啥就给他啥，对他极其厚待。

喝了一段时间，崔生疲倦了，就慢慢沿着华山神庙随着浏览，不知不觉中走出庙门，忽然看见他表丈人，两人握手叙旧。表丈人容色憔悴，衣衫破烂。崔生说：“丈人已经离世很久了，怎么来到此处的？”回答说：“我离开人世已经十五年了。也没来拜访你。近来做了守敷水桥（唐代在关中开凿了很多水渠以发展农业，敷水就是其中一条在长安以南开凿的水渠）的神，已经厌烦了迎来送往，而且衣食窘迫，穷困潦倒，几乎无法生活。听说你跟天官崔侍御有交情，而且又有同宗同姓的关系，一定可以向他推荐我，所以特地诚心来找你，如果我能得到南山觜（南山即终南山，觜指觜宿的神庙或管辖的区域，觜宿为二十八宿之一）的神位，基本就能免于饥寒，此后再升迁调转，就可以成为天神了。”

崔生以自己和崔侍御刚认识，不知能否成功推荐之理由来推辞，但也答应可试着给崔天官提此事。侍御很快也吃完席要回去了，对崔生说：“你后年才能及第，今年的科举不去参加也行。我呆会儿办完公事，也要回去了。时间很紧迫，没办法呆很久。”崔生于是将表丈人求官的事告诉他，侍御说：“觜神就象人间的待选修补之官，是非常清望的官员（唐代将三品以上及国子司业称为清望官），敷水桥神是卑下的杂官，怎么能成为清望官？不过我可以试着给华山神说说，想来他也一定不会驳我面子。”于是崔天官又去拜会华山神。

崔生悄悄靠近偷听，他所托付的事听得清清楚楚，华山神果然答应了，而且马上就出具了公文补上姓氏官职，不久崔生的表丈人就拿着文牒进来拜谢华山神，前来迎接他的属吏有一两百人，侍卫规模极为庞大。崔生也站出来向表丈人贺喜。觜神喜极而泣，说：“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也不可能得到这个官位。我再升一次职，就可以进入天神序列了。今年渭水会泛滥，你的庄园会被淹没，一郡会淹掉三五百家人，我已经令人护着你的庄子，一定会免除五六月间的这场祸患，还会送你五百匹缣作为酬谢。”

不久，觜神就前呼后拥地走了，侍御也要出发，华山神出门相送，只有崔生一人留在庙里，忽然就象睡醒了一样。出去寻找仆从，他们就呆在店里，什么都没看见。于是崔生也没进函谷关，转回到了自己的别墅。

当年夏天，渭河涨洪水，受灾的很多，只有崔生的庄园没事，庄前还停着一条空船，等洪水退去后，发现船里有五百匹绢。第二年崔生果然中第。

《录异记》共八卷，是杜光庭撰。光庭是唐末五代初有名道士，但本书所记，却与道家无关。

《进士崔生》即出自《录异记》，载于《太平广记》卷三百一十一，“神”类。本文将人事托于鬼神，写出了神也分三六九等，也有“卑杂”与“清资”之分，而且神仙的升迁调补，也时兴走后门，这更象是描写现实中的官场，也是唐末政治黑暗腐败的曲折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