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提 莫提 小八戒

2020-06-02  本文已影响0人  蓝猫飞上天

  “吃瓣儿蒜吧。”姥姥手里躺着两瓣白胖胖的蒜头。

  “我不吃。”我把姥姥的手推了回去:“姥姥你吃吧。”

  “你不吃——我也不吃了。”说完姥姥把蒜头放回小碗里,开始吃面。

  “姥姥,我不吃你怎么也不吃呢?”我真的很疑惑。

  “吃了大蒜,你会闻到我嘴里令人讨厌的蒜味儿,我们两个人都吃了就闻不到彼此的味道了,也就不会相互嫌弃了。”姥姥温和地解释道。

  小时候我和姥姥一起住。

  “莫提,莫提,老猪来了。”舅舅手提着被两根小根四条线牵着的猪八戒朝我走来,我手里也有个小号的一模一样的猪八戒,我笑着跑到姥姥身边,姥姥帮我操作线绳,小八戒也开始走起来,“莫提,莫提,小八戒!小八戒!”我大声喊着,用小眼神告诉大家,我的小八戒也能走,大家被我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姥姥剪的皮影人有好多,猴子,光屁股小孩子,老婆婆……但我只喜欢小八戒,到哪儿都带着,邻居们见到我就笑着模仿我“莫提,莫提,小八戒来喽。”

  到了晚上,姥姥的拿手好戏就是给我讲俊的传奇(大人国和小人国的故事),故事很长很长,堪比一千零一夜的精彩。那时候特别喜欢听,连梦里都是那个巨人苍夫像山洞一样的鼻孔,呼吸之间摧毁的庄稼;身体辗转一次的山崩地裂,沉睡起来的冗长……

  “他们为什么要和巨人打架呢?明明知道自己那么小!”我想不明白。

  “他们想把巨人苍夫赶走呀!”姥姥说:“苍夫的力量太强大了,时时刻刻威胁着他们。”

  “那最后把巨人苍夫赶走了吗?”

  “没有,这里也是巨人苍天的家!”

  后来小人国(又称荒丑国)的人俊发现了一群比自己还小的人,他叫他们小小人——松磨国的子甲人。他发现他们用一张杨树叶子折叠搭成个舞台,小小人在舞台上表演非常精彩的节目,这个发现震撼了整个荒丑国的人,原来小小人的家就建在荒丑国的每一户人家院子的角落,他们拥有庞大的地下城堡,在安静的地方因势而居,生活的非常惬意,他们以捕猎和放牧为生。

  子甲人的出现,彻底颠覆了荒丑人的认知……因为对于子甲人来说他们是巨人,他们随意丢点东西就会砸死一大片子甲人,而真正的巨人苍夫,子甲人是看不到的,正如苍夫看不到子甲人,一个是太强大了,另一个又太渺小了。荒丑人觉得他们应该重新思考一下人生了。

  这个有点像俄罗斯套娃的故事真的有点长,只要姥姥愿意,她就会一直能给你讲,我到现在也没有看过有类似的故事,尤其故事中出现的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还有那块能让俊飞起来的石头,都是姥姥自己编出来的故事。

  不过有时候姥姥不打算讲故事,就会先发制人说,今儿咱读千字文?百家姓?还是九九乘法诀?我会乖乖地选择一个想读的告诉姥姥,因为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已经很熟悉的,像儿歌一样,如果有儿歌的话。 

  其实只要是姥姥说的讲的都会非常吸引人,姥姥是个让人喜欢的装满惊喜的口袋,让你总想着靠近再摸摸看有没有新的东西在里面。

  记得小时候跟着姥姥早起打扫街道卫生,凌晨四点钟迷迷糊糊感知姥姥起床,我也会跟着爬起来,外面黑乎乎的,天上的星星静静地守护着夜空,姥姥拉着我的手给我讲天上的星星,北斗瓢,南斗勺,东斗梯子西斗井,它们的位置和排列都会指给我看,还有牛郎啊织女呀姜子牙老婆扫把星啦,虽然很土却点亮了我整个童年的夜空。我至今从来都不会怕黑。我知道现在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什么是南斗,更不知道东斗西斗,不知道黑夜的美。

  姥姥要打扫的那条街上有个磨房,敞开着的门向外射出刺眼的白光,屋里亮着很大的灯,两台高大的机器,总是嗡嗡作响不停,有一个包着头发,无处不粘着白色面粉的妇人在磨房里忙碌,姥姥和她打招呼把我放在磨房里,然后去工作。磨房里隆隆作响,听不见彼此说了什么,只是看见姥姥指指我,她点点头罢了。我看着她把麦子倒进机器,反复磨碎几遍后,出口处套上一条长长的布袋子,妇人打开开关,面粉涌入长长的布袋里,布袋涨得鼓鼓的,最后再把布袋里的面粉倒入大簸箩里摊开晾一下,我会在这时跑过去抓摸面粉,热乎乎的有一点烫,妇人会冲我笑一笑,说上些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话,我会看她的脸,仿佛很认真地听她说话。总之,反正不管我抓不抓面粉,姥姥来接我回家时,我也是个白色的面人儿。这时天光大亮,一路上被人笑问,这是哪儿来的小面人呀?姥姥也笑着说要回去蒸熟了吃。

  说到蒸馍,姥姥每天蒸馍时,会给我做一个糖馍,捏成羊或猪的样子,上屉盖好盖子,姥姥就会在院子的地上画一条道道,让我看着,什么时候屋子的影子爬到道道上,馍就好了,每次我都会乖乖地闻着馍的香味,看着影子慢慢爬向道道,然后大声喊:“姥姥,馍好了!”再然后就会捧着包了毛巾的糖馍,纠结从哪里开始吃。

  小时候时间是影子,是某些特定的标志,慢慢地时间就是太阳的位置,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大概几点钟已经了然于心。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每次姥姥搂着我,让我对着她的手,用拇指掐着指节念天干地支,姥爷就会在旁边笑着摇头,长大后才明白,大概只有姥爷知道姥姥在胡编乱造,是在嘲笑姥姥讲不下去了,黔驴技穷了,用天干地支来糊弄孩子,殊不知未来这些东西也让我比同龄的孩子显得聪慧好多。

  姥姥姥爷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姥爷是三十年工龄的退休教师,因为村子里缺老师,依然住校工作,周末才回来。回来就可以和姥爷一起吃“白玉香辣羹”,这是姥爷起的名字,很实在。羹里有山药丝和豆腐丝,一点点的青菜末,东西很少,口感却恰到好处,让人回味无穷。姥姥却不吃,每次只做我和姥爷两个人的,姥姥还会给我炒一些糖豆做零食,大概跟姥姥在一起久了的缘故,我不大喜欢吃零食,尤其外面卖的那些带颜色的或者有花花绿绿包装的专门哄小孩子的食物,我都不喜欢,有时候姥姥看着稀罕想买给我,我也不要。村里人见了都夸我,呦呦!这真是个见过世面的孩子!我至今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是因为姥姥的影响还是那句见过世面就不得而知。

  姥姥会做立体的虎头帽子,老虎的鼻子挺挺的,眼睛炯炯有神,身上的条纹柔顺光亮栩栩如生,是一种仿真效果,大气华贵又不失可爱,镶嵌的兔毛围边更显萌萌可爱,十里八村条件好的人家,会送来好看的丝绸给小宝宝定做一顶,区别于普通的红眼睛绿眉毛的虎头帽儿,在孩子满月酒时送给孩子,寓意健康。

  做虎头帽儿,先得打被子,这个被子比做鞋用的被子要薄一点。

  姥姥把干净的旧布比着一张小桌子裁剪好,然后在布上刮上薄薄一层浆糊,布很容易就被擀平整了,再敷上一层旧布抹浆糊擀平,依照需要做成不同层数的被子,晾干后揭下来,平整硬挺的被子就好了,然后平铺在桌子上,画出鼻子 耳朵 眼睛 身体各部位需要的形状,剪下来,在适当的位置打剪口备用。再把不同颜色的丝绸放出来一定做缝裁好,先前裁好的被子扣在模型上刮上浆糊,把相应的丝绸贴合上面定型,晾干备用。大部分时候姥姥会用白色丝绸定好型,再用棉签蘸取染料涂抹颜色,这样做出来的更鲜艳,层次感更强。只是不能水洗,一次性的,只可远观不可孰玩焉。这种手艺应该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吧。

姥姥剪猪八戒和孙猴子,不用画,看一眼纸片的大小,下剪子就绞成了,然后用针缝制好,手和脚用长线系在一根木棍上,一个肥头大耳的皮影猪八戒就完成了,猴子的桃子嘴也是一剪子不间断剪出来,活灵活现,任我怎么学,都剪不像,只能嘿嘿嘿了。

  其实并没有人觉得姥姥的手艺有多么了不起,包括姥姥自己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能耐,只是能做到而已。姥姥家的东邻居是个木匠,做木工活得法,凡有人来求必应,也是活得心平气和。还有某家铁匠、医者等等皆如此,举不胜数。

  农民最爱的还是土地,农时之外,姥姥开了块地种菜,来来回回的路上,我熟练地捡起地上的杨树叶子递给姥姥,她便交织串起来,串成一条长长的树尾巴,让我拉着,每次我都会拉两条树尾巴回去,路上总会有人夸我能干,我雄赳赳的跟在姥姥身边,骄傲地把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树尾巴拉回家。

  后来,我回到县城的家入学读书,和上过幼儿园的同学比,我真的是土得掉渣,不过一年后,两年后……一群孩子围起来的人——正是我,我在绘声绘色地讲着俊要只身进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洞,这可是官府每年都会让犯了死罪的死囚,自愿下洞探险的黑洞,如果下到洞底后还能活着上来,就会免去犯人的死刑。话说这死囚下洞前,会让他们带上足够的干粮和水,还有一把他们擅长的武器,就这样至今没有活着上来的人,而俊今天却要空手下去探险……

  姥姥的这个故事,很耐人寻味,苍夫指什么,子甲人是蚂蚁吗?比子甲人更小的是什么人,他们住在微尘上飞来飞去吗?我们有没有彼此相克相生……

  姥姥教会我对外记得为别人着想,对内守护好自己,做一个不让别人讨厌的人。

  莫提,莫提,小八戒一直都在。姥姥也一直都在。

(不能再写下去了,怕别人嫌啰嗦,姥爷、舅舅、小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太多太多有趣的事儿了,记心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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