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心何报,三春晖永存——清明节前祭母亲
草长莺飞,枝绿蝶舞,清明节又快到了。
因帮女儿带孩子,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不能去给母亲扫墓,只能托姐姐弟弟代我在墓前向娘亲磕头,烧一点纸钱。
昨晚久久不能入睡,想起很多儿时的往事。如果母亲还健在,这是逢年过节团聚时,与母亲茶余饭后最温馨的话题。有时一句不经意的闲话,也能触动内心柔软的地方,令人产生莫名的感慨,漾起幸福的微笑。如今母亲去了天国,再也无人絮叨我的童年、少年,我与母亲的情感交流,无奈地变成了单行车道,点点滴滴全都凝成了回忆。
母亲出生在公安县城,本是城镇户口,嫁给世代务农的父亲后变成了农民。后来父亲当了干部,先是区上,后去县里,再后来去了地委。母亲守着爷爷奶奶,带着我们姐弟,在农村度过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三十年,直到年近五旬才重返城镇,而此时的她疾病缠身,已无单位可以收留。此后直到去世,又过了三十多年完完全全的家庭妇女生活。期间,为了贴补家用,曾断断续续的在路边摆摊卖过冰棍、秋衣秋裤,在自家阳台养过笼箱鸡。
我的印象中,母亲是识字的。那时我和母亲在乡下,与任职在外的父亲两地相隔,每年只能见两三回面,平时有事,主要靠书信联系。父亲是解放前的初中毕业生,字写得方方正正,母亲可大致看懂其中的内容。但她从不回信,推测原因,可能是一些字虽认识但不会写,还有,也不习惯用文字同文化人交流。比如母亲大名三个字,而父亲常在信的开头,用单字称呼母亲为“芳”(母亲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母亲见识少,没有读书人的小资情调,不可能用同样的方式称呼父亲。等到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回信的事就好办了,我把母亲想要表达的意思,以我的口气诉诸于文字转告父亲。
由于不是出身农家,又由于家中没有男劳力,母亲在农村吃的苦头多于一般乡下女人。人民公社时代,既要挣工分养家,又要打理自留地,还要喂猪养鸡,等等等等,拖儿带女,吃喝拉撒,大事小情全是一个人操劳。
农村最难的事情是房子。从我记事到16岁参军,我们家先后住过茅草房和土坯房。依稀记得茅草屋经常漏雨,每逢下雨,母亲就动员家里的盆盆罐罐到处接水。茅草屋的墙壁是芦苇和泥巴混合而成的,时间稍长便裂缝,每到夏天都要维护保养。
防裂的最好办法是在稀泥中加入牛粪。我很小的时候,便在母亲的督促下,早早起床去捡拾新鲜牛粪,门前的牛粪积累到一定数量,便加入稀泥,搅拌均匀后,与母亲一道,从上至下将牛粪泥浆涂于墙壁上。高的地方母亲抹,稍矮一点的地方则由我负责。
芦苇墙易破损,隔几年就要更新,所需芦苇要到很远的长江故道去砍伐 。别人家都是男壮劳力做这件事,母亲做不来,只能出钱向别人买。
大约在我14岁那年,母亲觉得我已长大,应当锻炼锻炼了,夏天到来时,为我准备了干粮,让我随邻居大人们一起去了一趟芦苇滩。白天砍芦苇,晚上睡地铺。第二天将砍下的芦苇杆用板车拖回来。
母亲一共生育了六个儿女,存活的只有姐姐、弟弟和我,其余的都夭折了。丧子之痛所带来的打击,恐怕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第一个失去的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原因和过程未闻其详,只知道很小就不在了。后面失去的两个我都有经历,目睹了母亲的痛楚。这些悲剧,绝大多数时间,是母亲一个人在农村独自面对和承担。柔弱的身躯,不仅要承受长年累月持家的艰辛劳累,而且还须扛住接二连三心灵的磨难。
很小的时候,我就感受到母亲的无助和委屈,当委屈和无助达到极致时,她会偷偷地躲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放声大哭一场,以此释放内心的压力。
母亲命运坎坷,但她从来不曾向命运低头。作为妻子,她得到丈夫相濡以沫的扶助比别的女人少;作为母亲,她给予子女疼爱有加的呵护却比许多女人多。
至今我还记得,儿时生病,母亲为我土法退烧,她将吃饭的瓷碗敲破,用烧过的尖碎片扎我的舌头,为我放血祛毒;记得那年生产队分红后,母亲请裁缝到家,为我做的长大衣;记得我当兵后,母亲来部队探望,为我们连队包粽子;记得母亲进入老年后,为帮不幸患癌的儿媳治病,义无反顾地,将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一万多元养老金,硬塞进我手中。
我少小离家,一直工作生活于外地,与母亲聚少离多。虽也时常接母亲来小家短聚,但毕竟次数有限;每年假期回去探望,也是来去匆匆。母亲给我生命,给我温馨的童年和少年,我却缺席母亲的暮年,在她最需要照顾的时候,未能尽孝于身旁。正如清朝诗人黄景仁《别老母》所述: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母亲一辈子话语不多,朴实无华。她具有善良勤劳,不畏艰难的品格;嫉恶如仇、有恩必报,弱者面前乐助人、强势临头更自强的性情。
这些血脉里的潜流,浸润着我的肌体,塑造着我的灵魂。撇开物质生活和生存空间的差异,单从精神层面上讲,我以母亲的秉性姿态存在于这个世界。这种姿态的惯性,或多或少地还在影响我的下一代。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健在时,我未曾给她捶背,未曾给她洗脚,未曾……。母亲离去才知亏欠太多,可惜悔之晚矣!
有人说,母亲在,人生尚有来处,母亲不在了,人生只剩下去处。如今我已年届花甲,在漫步去处的旅途中,母亲无私的爱仍然伴随着我,其自强不息的精神也仍将滋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