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穿过中关村》(5)

2019-02-09  本文已影响0人  渠畔干部

作者:徐则臣 

  下午去了农业大学门口?这地方敦煌也熟,办假证的时候常来?学生甚至比社会上的人还需要假证,尤其找工作时,成群结队地办假成绩单?荣誉证书,胆大的毕业证和学位证都要,专科要本科的证,本科的要硕士,硕士的要博士?当然也有倒过来,为了逛公园景点半票,一把年纪的老博士也搞个本科的学生证?这帮学生买碟的热情也高,用夏小容的话说,那是相当专业,都冲着艺术去,经典的,越老越好卖?这是敦煌不太理解的,他一看黑白片头就晕?玩不了这个票?

  反正那一天敦煌跟顾客聊得口干舌燥,生意做得不错?夏小容说,没看出来啊?敦煌说,办假证不就靠张嘴么,你得让人家相信,假的也比真的好使?跟算命一样?夏小容说,那好,聘你做我卖碟的秘书吧?敦煌说,没问题,不就小蜜嘛,三陪都行?夏小容的脸一下子撂下来,敦煌知道过头了,赶紧作小学生认错状,心里却开始犯嘀咕?不是三陪是什么,我陪你,当然你也陪我?

  总的来说,敦煌是个称职的秘书,数钱?游说?当托,兼做保镖和跟班?最关键的,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他能让夏小容不高兴的时候高兴,高兴的时候更开心?特殊情况主要和旷山有关,一看到夏小容说话间走神了,敦煌就在周围找是否有手拉手的情侣,或者抱孩子散步的一家三口?这样好,敦煌想,跟我没关系?但忍不住就想抽烟,吸了一口呛得咳嗽,还跟自己说,就这样好?

  因为卖碟,敦煌开始大规模地看文艺片,得恶补?但常常看着看着就睡过去,梦里开演的变成商业片,爱情?暴力?凶杀?恐怖,当然还有相当比重的色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夏小容从来不卖床底下的毛片?夏小容说,那都是原来旷山卖的,她说不出口,也卖不出手?

  敦煌说:“那有什么,劳动人民需要这个?”

  “劳动人民需要?是你需要吧?”

  “我需要,劳动人民也需要?我们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你看我们卖碟的大嫂做得多好,抱着孩子都不忘阶级弟兄,见人就问,大哥,要盘么?刺激的!”

  他的模仿把夏小容乐坏了,乐完了又气,“好啊,在你眼里,我也就是一个大嫂,鬼头鬼脑地抱个小孩?”

  敦煌说:“错,大嫂哪能跟你比,我们的夏小容同志年轻又漂亮,坚决只卖文艺片?”

  “荷包蛋也堵不上你的嘴!刷碗去!”

  敦煌就去刷碗,在水龙头下就走神了,想毛片的事?这东西没有通常的碟好卖,你不敢明目张胆拿出来,但价钱高,卖一个赚一个?手中没粮,心里发慌,他现在太想赚钱了,不能这样像个背包似的赖着别人过日子?来北京不是为了做包袱?他想起了还在里面的保定?

  保定大他五岁,来北京五年了?个大,身板硬,天生就是做大哥的料?在家敦煌就知道办假证这行一本万利,动动嘴皮子,然后跷着腿等人送钱?事实上也差不多,跟保定见习了半个月就把大概的程序摸清了?保定也只干最基础的那道活儿,揽生意?见着东张西望的人就凑上去问,办证吗?啥都有,护照也没问题?然后谈价,交定金,再找人定做顾客想要的证件?证件加工是另外一套程序,保定他们不管,完全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如果隔三差五就能逮到个冤大头,那一年到头等于不停过节,好日子看得见摸得着?除了假冒之外,还有一点和卖碟相同,那就是需要充分掌握假证的相关知识,比如大学的文凭通常长啥样,一般小区的停车证有哪几种类型,个人档案袋中主要有哪些材料,等等?你不仅要讲道理,还要摆事实?事实代表经验?可信度和成功指数?这些难不倒敦煌,很快就了如指掌?最大的问题是应付突发事件,主要是警察?遭遇警察时要清醒果断地做出决定,沉着顽抗还是溜之大吉,是把假证坚决藏在怀里还是随手扔掉,因为不同表现会导致不同程度的罪行?这需要足够的经验?

  敦煌的问题就出在这里?那天他跟保定去太平洋电脑城旁边交货,他揽的生意,证件也在他身上,一个硕士学位证?说好上午九点一刻碰头,等到九点二十也没看见客人,倒是看见突然冲过来的两个警察?敦煌跟着保定就跑,经过北大南门向海淀方向跑?逃跑的过程中保定问他,要不把假证扔了吧,人赃俱获,麻烦就大了?敦煌对逃脱充满信心,他的自信感染了保定,后面那两个警察实在太胖了,几乎要抱着肚子才能跑起来?他们没法甩得很远,但绝不会被抓住?他们从硅谷往南跑,希望过了桥往图书城跑,那里人多门也多,找一个人不比找一只老鼠更容易?但他们的运气实在糟糕,刚过海淀桥就看见一辆警车,四个警察摆在路边?事大了,证必须扔掉,敦煌从未被围追堵截过,假证拿手里不知道往哪扔,保定只好代劳,刚扔掉警察就围过来了?他们看见是保定扔掉了假证?

  警察问:“谁的?”

  保定说:“我的?”

  后来敦煌很多次为当时的怯懦自责,他的确是慌了?但在当时,聊以自慰的是,他看见保定的右肩向上耸了两下,那是他们早就约定的暗号,以便在和顾客洽谈中统一口径?意思是:听我的?敦煌听了,一直到三个月后从里面出来?而保定因为那个学位证,可能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待上不知多久?敦煌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判?

  那天他和夏小容卖碟经过海淀桥,想起保定?他决定挣钱把保定赎出来?保定是为了他进去的,这两年在北京,保定没少为他操心?干他们这一行的都明白,能进去就能出来,找到合适的人,打点也到位,就没问题?尤其保定这样还没判的?敦煌就在心里念叨,钱哪?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一身的汗不想动,谁也不愿伸把手去关正在播放的情色电影?两个人就在被窝里石头剪刀布,敦煌输了?他关了电视和影碟机,食指插在光盘的眼里,打算装进袋子里又停住了?他说:“我想卖毛片?”

  “你疯了,被抓住要惹麻烦的?”

  “我得挣钱,把保定弄出来?”敦煌装好碟片躺下来,从侧面抱住夏小容,“我帮你卖毛片,放着也是放着?你要是不好意思,”敦煌停顿一下,盯着夏小容的耳朵看,觉得自己有了勇气,“我不跟着你,到别处卖?”

  “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是吧?”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尽快赚点钱把保定弄出来,不是要算计你?”

  “没那意思,”夏小容翻个身,背对了敦煌,“我只是想,男人怎么都这样,一心想着自己闯,单干,总要把女人扔一边?”

  “不是扔一边,是怕你们受伤害,一边玩多好?男人也不是神仙,哪能都顾上?”

  过一会儿夏小容说:“随便吧?到时候你再拿些其他碟,搭配着卖?本钱给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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